慈姑与鸡头米
看到楼下雪地里抬出几根绿苗,不知香葱还是青蒜,我想吃慈姑了。看来我是把这几根绿苗当作青蒜的。清炒慈姑,加一撮青蒜,青蒜的浓香宽衣解带,进入慈姑半推半就的清苦生活之中,仿佛巫山云雨……这么写,真是无聊,意思不就是清炒慈姑好吃么。
北京买不到慈姑。我跑几个菜市场,小贩说:
“没听说过,你去卖菌类摊上看看。”
他们以为慈姑是蘑菇,情有可原。如果以为买慈姑就是想买一个姑娘,条件不低,还要慈祥——我把他们当人贩子,他们又把我当光棍汉——那就要大惊小怪了。以前抓到个菜贩子,卖菜只是业余爱好,他的专业是人贩子。
慈姑尽管不像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也有两种写法。
另一种写法是“茨菰”。
不知会不会再发展出第三种写法,比如“持股”。
我查《辞海》(缩印本,1979年版)“茨菰”条,上记“即慈姑”,就三个字,光溜溜的,下面没有了。我总以为“慈姑”这一种写法只是一部分人的风雅之举,而从《辞海》来看,“慈姑”这一种写法似乎比“茨菰”更为通行。我找到“慈姑”条:
慈姑,泽泻科。多年生草本。叶柄粗而有棱,叶片戟形。花单性,花瓣白色,基部常绿色。八九月间自叶腋抽生匍匐茎,钻入泥中,先端1-4节膨大成球茎,即“慈姑”,呈圆或长圆形,上有肥大的顶芽,表面有几条环状节。
稍抄几句,以后也可拿给菜贩子看:
“知道吧,这就是慈姑。”
清炒慈姑好吃,慈姑烧肉也好吃。而我喜欢的还是米饭焖慈姑。饭熟慈姑熟,一只一只拔出来,上面粘着米粒,趁热略蘸绵白糖,吃来自有真趣。不蘸绵白糖,那是别有意趣。有时我会想,不蘸绵白糖的境界或许比蘸绵白糖的境界要高。但我还是要蘸绵白糖。美食无法无天,自以为是为上。
慈姑还有个偏方,专治咳嗽。把慈姑磨成浆,加糖油炒。母亲咳嗽久治不愈,这样地吃十几斤,好了。
江南食物,或者说苏州食物,我想慈姑还只能算第二,第一要数鸡头米。因为鸡头米口感之美,难以言传。鸡头米是一种淡到极致的末事。
她们坐在自家门口,兜售鸡头米。这是我在小镇看到的,差不多已成为旅游景点。为了招揽顾客,表示自己鸡头米新鲜,她们不无粗暴地用老虎钳夹着鸡头米外壳,鸡头米外壳是暗红色的。我想象不到鸡头米外壳竟会如此坚硬。她的手指冒起紫血泡来。
一旦夹开,它就洒脱孕孕珠丸。
鸡头米在清水中煮十余分钟,再下糯米小圆子,汤要不宽不紧,甜要不满不损,大有软硬兼施——瘦劲和丰腴的口感之妙,还是难以言传,全在似与不似之间矣。
我查《辞海》(缩印本,1979年版)“鸡头米”条,只有“鸡头”,没有“鸡头米”:
鸡头,1,植物名。即“芡”。2,山名(略)。
再查“芡”条:
芡,亦称“鸡头”。睡莲科。多年生水生草本,全株有刺。叶圆盾形,浮于水面。夏季开花,花单生,带紫色。浆果海绵质,顶端有宿存的萼片,全面密生锐刺。种子球形,黑色。分布于温带和亚热带,我国各地均产。种子称“芡实”或“鸡头米”。
鸡头,是指海绵质浆果,也就是整体形状、色泽像鸡头,它蕴含若干种子,种子球形,《辞海》上说是“黑色”,我看成“暗红色”,夹开后滚出的珠丸其实是胚。“鸡头米”的“米”,是对胚的描绘,因为“米”更像是个比喻——那壳内之肉干净清白的品质。
看完“芡”条,有些失落,像自己所爱的女子被别人抢去。“鸡头米”它“分布于温带和亚热带,我国各地均产”,原先我以为只有江南才有,或者说只有苏州才有。但我还是要说江南食物或者苏州食物第一依旧是鸡头米。吃东西要有氛围,要有环境,江南和苏州把吃鸡头米的氛围与环境曾经烘托得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