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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房间是瑞士典型的小巧多功能房间。圆书桌镶嵌黄铜,桌面是大理石。古意盎然的双人床上方挂了一张巴列特印行的画,画着拜伦爵士笔下的哈罗德公子67。窗外的浓雾,筑起一堵灰墙。他打开行李,再度下楼到酒吧。一个年长的钢琴师弹奏着五十年代流行曲,那些曾经是安恩最爱的歌曲,也是他自己的最爱。他吃了些奶酪,喝了一杯芬丹白酒68,想着眼下。现在就要开场了。从现在开始,没有退路,没有迟疑的空间。十点钟,他走到旧城区69,这是他最爱的地方。街道铺着鹅卵石;冷冽的空气里有烧烤洋栗和雪茄的味道。古老的喷泉穿透浓雾迎向前来,中世纪的房舍宛若戏剧布景,而他,置身戏外。他走进拱廊,穿过艺廊、古董店,以及高得足容骑马通过的门廊。在尼迪格桥上,他停下脚步,凝望着河水。这么多个夜晚,这么多街道犹在。他想起黑塞的句子:“漫步雾中……树不互见。”凝冻的雾气低回盘旋在流淌的河面;河堰升起淡淡黄色。
一辆橘黄色的富豪房车在他背后停下,波恩车牌,突然熄掉车灯。史迈利回头一望,驾驶座旁的车门由里打开。靠着车内亮起的灯,他看见托比·伊斯特哈斯坐在驾驶座,后座是一个面容严肃的女人,穿着波恩家庭主妇的标准装束,膝上抱着一个孩子。托比利用他们作为掩护,史迈利想,监视者的术语称之为“剪影”。他们开车上路,女人开始和孩子说话。她的瑞士腔德文有一种沉着但义愤填膺的语气:“看,那里有起重机,爱德华……我们经过熊公园了,爱德华……看,爱德华,火车……”他记得监视者总是不满意,这是每个偷窥者的宿命。她挥着手,要孩子看这看那的。一个家庭团聚的夜晚,长官,剧本如是说,我们开着橘色的富豪汽车出门访友,长官。我们正要回家。而这人,当然是,长官,就坐在前面。
他们开进艾尔芬诺,波恩的外交人员住宅区。透过浓雾,史迈利瞥见结满白霜的花园,以及别墅的绿色廊柱。车灯照见了一面标示着某个阿拉伯国家的铜牌,有两名警卫保护。他们经过一座英国教堂和一排网球场,弯进一条有光秃秃的山毛榉整齐排列的街道。街灯高悬在他们头顶,像白色的气球。
“十八号,就在左边五百米外。”托比轻声说,“格里高利耶夫和他老婆住在一楼。”他开得很慢,利用浓雾作为掩护。
“很有钱的人住在这里,爱德华。”那女人在他们背后说着,“都是从国外来的。”
“铁幕来的人大多集中住在慕里,而不是艾尔芬诺。”托比继续说,“那是个公社,他们做什么都是集体行动。集体去买东西,集体去散步,你一看就知道。但格里高利耶夫不一样。三个月前,他们搬出慕里,租了这幢公寓,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三千五百元一个月,乔治,他个人付给房东。”
“现金?”
“每个月用百元大钞付房租。”
“大使馆其他人的房租是怎么付的?”
“都通过大使馆的账户。但格里高利耶夫可不是。格里高利耶夫是例外。”
一辆警察巡逻车像河上游艇般缓缓超过他们。史迈利看见车里的三个人都转头看他们。
“看,爱德华,警察!”女人大叫,想让孩子向警察挥手。
托比也很小心,没停下谈话。“这些警察小伙子担心炸弹。”他解释说,“他们认为巴勒斯坦人会把这个地方炸得粉碎。那对我们有好处,也有坏处,乔治。如果我们笨手笨脚,格里高利耶夫会告诉自己说,我们是本地的守护神,所以就不会去找警察。一百米,乔治。前院停了一辆黑色的奔驰。其他人员都共乘大使馆的车。但格里高利耶夫可不是。格里高利耶夫开他自己的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