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江远兄?”
窗边的人回过头, 面目在黑暗之中瞧着有几分模糊:“伯骥贤妹。”
陈长青声音微哑,慢慢站起身来,像是已坐了许久, 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他伸手捡起桌上的一张火折子, 拨弄了一下, 点燃了桌上的一支白烛。
火苗朦朦胧胧的,隐约照出屋内情形。这间屋子比宁和几人居住的那些要大得多, 陈设也丰富得多,桌子摆件,无不精细。
“你怎么来了?”陈长青道,随即又苦笑了一下:“也是,外头动静这样响。”
此时后头的祁熹追也走了过来,双手环臂,脚步跟只大猫似的无声无息。
那叫阿六的小厮见了,很警惕地走到陈长青身前,防备地望着她。
宁和试着问道:“楼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群灰袍子形貌瞧着是不像人样,可宁和没忘,眼前的陈长青等也都不是人, 而是奇异莫测的“灵”。而陈长青自己,显然认为他自己是人, 那么宁和想, 没准在他们眼里, 那群灰袍也是人。
果然,只听陈长青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他们是来杀我的, 伯骥,我看你与祁姑娘独身在外又都佩剑, 想来功夫不错,还请速速逃命去吧。”
“这……”宁和微微偏过头与祁熹追对视一眼,口中道:“我与江远兄一见如故,兄长有难,和又岂能袖手旁观?”
“贤妹心意,为兄引领了。”陈长青摇头,神色黯然:“只是这伙人来历非同小可,手段狠辣又人多势众,不可力敌。萍水相逢
,我实在不愿连累于你们,二位还是快走吧。”
“兄长不必多言,和今日便与贤兄共进退。”宁和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见陈长青还要再劝,便断然道:“我与江远兄虽初识不过一二日功夫,然古语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知己相交,何论日之长短?还是说,江远兄莫不是当和是那等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你……”她将话已说成这样,陈长青哪能再言,默然良久,长叹一声,转身坐回椅中,目光望向窗外的方向,微微红了眼眶。
外头天又亮了些,隔着青褐色的窗纸,也微微能瞧见层淡淡的光。
摔打兵戈之声越来越清晰,修行者耳聪目明,宁和与祁熹追对视一眼,俱都能感觉到,那些灰袍人已打上了楼来。
阿六目光一紧,无声地抬了一下手,屋中那些沉默的大汉就跟着他往门外走去。
门扇开合,轻轻一声响,屋里就只剩下了陈长青与宁和三人。
宁和正想说些什么,旁敲侧击一番,也好探些情况。就听背对着这方的陈长青忽然开口道:“贤妹,我记得,我与你提过一回。我有一友人,与我相识数年,交情甚笃。今日我陈长青不畏死,只是想着……不能再与他见一面,实在遗憾得很。”
他说着,又轻声叹了口气。从宁和走进门来这片刻功夫,他已是叹了第三回 ,可见实在是满腹遗憾。
“憾哉。”陈长青说,“我与贤妹如此投缘,原想日后定要将你说与他认识,憾哉,憾哉啊!”
他站起身,猛地将两扇窗户拉开,晨间的冷风呼地灌进来,一下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陈长青身上只披了件宽松的蓝外袍,长发也未束起,被这风吹得簌簌飞舞。他本就生得修竹美玉一般俊美潇洒,一双目温润有若点星,衣带当风,瞧着倒比宁和二人更像神仙中人。
只是他的目光却是如此的悲伤。
宁和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理智在说面前这位陈长青只是个灵,并非生人。可他又实在太鲜活,一举一动与生人全无异样,仿佛她当真结识了这样一位年轻俊逸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