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天夜里,丛欣去了时为那儿。
她是有些担心他的,但他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跟她说了说中午的事,就像是在叙述一场陌生客人的宴会。他甚至可以无所谓地自嘲,说在钱宏毅看来,他只须回去跟爸爸道个歉,一切就都有了,自己现在这样纯属没苦硬吃,但时益恒那样的人,钱是仅剩的筹码,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给出去的?
丛欣听着笑,心里却在想,是不是他们这一阵都命中犯爹?时为见了时益恒,她也接到了丛甘霖的电话。但她一点都不想谈那件事,只跟他一起回家,一起洗漱淋浴,一起换了居家穿的T恤和卫裤,身上留下一样的沐浴露的味道。
柔和的灯光下,他们靠在一起说话。她看到他左手食指关节上包着一圈创可贴,他告诉她是在厨房受的伤。他是有经验的厨师,这种事其实已经很少发生了,偏偏在这一天出现,总是有些特别的。
他没有解释,但也没躲避,任由她看着他的手,以及手上细细的旧伤。
“都是怎么弄的?”她问。
他一道道讲给她听,说:“这个是生蚝,这个是龙虾,这个应该是帝王蟹……”
她听得笑起来,说:“行了,再说下去我饿了。”
他真也就不说了,低头下去听她肚子的意见:“还真是,我煮碗面给你吃呀?”
她怕痒逃走,又被他捞回来。她笑完才摇摇头,把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侧首枕在那上面,一点都不想放他走。他也一样,收拢手臂,捧起她的面孔亲吻,温柔地,一点一点地。
这几年的夏季总是那么漫长,台风多得数不清,像是什么重大气候突变前的预兆。直到仲秋天气才刚转冷,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拥抱以及彼此的体温变得那么珍贵,那么必不可少,天长地久似的。
时为沉湎于此刻,却又莫名有种一切终将结束的感觉。恰如她今天过来,还是会记得不把车停在楼下。所有这些念头都让他悄悄地失控,在放肆拥有的同时想,如果只是拥有过,后来又没有了,应该怎么面对呢?
*
两个人都没想到,会是时为先见到丛甘霖。
那天上午,他刚到酒店,饼房主管派了手下人找他过去,说有点急事。
包房和饼房都归西餐厨房管理,时为跟着来人走,一路上细问缘由。
对方尴尬笑笑,才说:“不知道哪里来了个人,自称是DGM的爸爸,要我们在节日礼盒里用他的产品……”
时为也是惊了,走到那边办公室门口,已经听见里面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我85年技校毕业就进来江亚饭店,在锦绣厅当学徒,工作十五年,从跑菜做到副经理,00年办的停薪留职,自己出去做生意。你们都是改制之后才进来的,不认得我,当年的老人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只有门口那个老门童,还有康乐中心的救生员,哦对了,还有罗耀江,小罗还在的对吧?我上回在你们公众号推的广告里看见他,已经是主厨了。但我女儿丛欣,今年调到这里做副总经理,毛脚女婿在外资基金公司里专门做酒店投资的,这一行里我认得的人还是很多的……
“我知道你们过节都要出礼盒,今年圣诞元旦估计有点来不及,我们尽快敲定下来,最好春节能用上,还有端午、中秋,以后都能长期合作的……”
时为隔窗看进去,只见有个男人与饼房主管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摊了一堆小包装的西点。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男人是丛甘霖。
十多年未见,丛甘霖的脸看起来苍老了些,但整个人还是个老帅哥,打扮得也挺时髦,亲王格子西装,头上戴顶芥末黄鸭舌帽,属于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饼房主管陪着他说话,估计也摸不清他路数真假,只能上报了事,这时候看见时为来了,即刻起身给他们介绍,说:“这我们西餐部的主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