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江宁
花园地灯暖光柔和,垂丝铃兰随风飘动。
傅承焰看着花架下忘情弹奏的江一眠,视线下移。
修长手指有力地触在黑白琴键,迅疾的指法犹如幻影,大气磅礴的旋律盘旋海上,轰鸣般震撼。
强烈的画面瞬间跃然而出,战场的激昂混着血泪,硝烟在厮杀中升腾,马匹狂奔,兵器交戈,电闪雷鸣,暗沉翻涌的天际,滔天的巨浪与万里黄沙,和着残肢断臂一起沉入海底。
他的指尖开始奏出磨难,奏出渴望,奏出奋战,奏出自由,最后——再奏出光明和新生。
眼前的人逐渐与记忆中那个坐在窗台边瘦瘦小小的身影重叠,傅承焰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江一眠或许就是当年他没寻到的那个小孩儿。
琴声铿锵,少时的记忆不受控似的,开始一一浮现。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父母去世七年后,明里暗里的家族斗争终于彻底爆发。傅承焰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姑姑送他到离燕城最远的遂城乡下。一个小镇,一名佣人,躲了一年。
穷乡僻壤,无人问津,但是能留得青山保住性命。
也就是在那个小镇里,他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儿。小男孩脸很小,还没傅承焰的巴掌大。
小男孩儿就住在隔壁的自建房里,房子很老旧,但窗边那架钢琴很新。小男孩刚刚开始学钢琴,一开始弹得不好,在傅承焰听来可以说是极其难听。他一度因此很暴躁。
直到两人第一次有交集,是傅承焰搬到这里的第五天。村里人都在传他是城里哪个有钱人家的私生子,被赶出来了,还得了重病,门都出不了。
刚搬来时,不断有大人小孩儿主动来邀请和示好,自从这个传言出来后,再也没人敢靠近他的屋子。
然而那天早上,隔壁的小男孩儿却来打招呼,抱着个破旧小熊,很礼貌地轻轻敲门。
无人回应。
脚步声小跑着离开了,傅承焰的目光和指尖同时从窗帘间收回,在心底冷冷嗤了一声,都一样,不过如此。
可没过一会儿,小男孩气喘吁吁来到了窗边,他很矮够不着窗台,便搬了墙角的砖头码起个台阶,然后站上去。然而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很严实,他压根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他趴在窗外歇了会儿,然后温和又礼貌地开口,“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听说你生病了,我带了小熊来看你。我爸爸在燕城工作,一周才回来一次,生病的时候都是小熊陪着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总觉得,我的小熊和别人的小熊不一样,它有魔力。”稚嫩的声音听起来不过四五岁,但说出的话却异常懂事,傅承焰背身立在窗边,烦躁地蹙着眉。
“如果你在里面,你就开开窗户,我把小熊递给你。”
依然无人回应。
这次小男孩儿待了一会儿真的走了。
但第二天他又来了。
还是在窗边,他说,“你的病是不是严重了?村里的老医生有事去城里好几天了,不知道回来没有,我去帮你看……”
“不用。”冷冷的少年声打断他。
“你是没生病吗?还是病得不严重?”他又问。
“没生病。”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出门呢?”
“没有为什么。”
小男孩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我其实很理解你。从我能搭板凳自己煮面开始,我爸爸就去了很远的燕城工作。”
他默了默,又说,“你别听他们乱说,你爸爸不会不要你的。以前他们还说我是个没妈妈的野孩子呢。我一开始也很伤心,不断去解释,后来我不跟他们说话了。别人说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似乎是嫌啰嗦,里面的人不再说话。
小男孩儿又自言自语说了些安慰的话,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