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复活 16

我在学习。这个来自利默里克小巷、心怀羡慕的爱尔兰人,我,和同自己一样的第一代、第二代移民打交道。我也和中产阶级、中上阶层来往,却发出一阵嗤笑。我本不想嗤笑,但积习难改。那是愤恨,而不是愤怒。就是愤恨。我拒绝和中产阶级有关的东西——它太热,太冷,不是我喜欢的牙膏。在美国生活三十年后,我仍然很高兴能在沐浴后打开电灯,或者伸手去拿毛巾。我正在读一本书,说的是一个叫克里希那穆提的人。和那些从印度蜂拥而来、手捧装着百万家财的锡杯的人不同,他不把自己看成精神领袖。我就喜欢他这一点。他拒绝成为领袖或智者之类的人物。他告诉你,向你暗示:宝贝,最终你要自立。有一篇梭罗写的令人恐惧的散文,题目叫“散步”。在文章中,他说当你出门散步时,你应该如此自由、如此不受妨碍,以至于你永远不需要回到出发地。你就一直走,因为你是自由的。我曾让孩子们读这篇散文,他们说:噢,不,他们绝不会这么做。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你在开玩笑吧?这很奇怪,因为我曾对他们讲过四处流浪的凯鲁亚克和金斯堡,他们认为,在三千英里的旅程中享受自由、大麻、女人和美酒,那真是棒极了。当我和那些孩子讲话时,我也在和自己讲:我们的相同之处就是急迫性。上帝,我已经人到中年,才刚刚发现中等智力的美国人在二十岁时就知道的东西。大部分的伪装已经卸下,我可以呼吸了。

孩子们在他们的作文和课堂讨论中畅所欲言,而我经历了一趟美国家庭生活的书面旅行,足迹遍及东部城镇住房到唐人街经济公寓。那是一幕关于定居者和新移民的露天历史剧,到处都有恶势力和邪念。

菲利斯描述了尼尔·阿姆斯特朗登月那晚,他们一家如何聚会,如何在放有电视机的客厅和濒死的父亲睡的卧室之间来回穿梭。他们既担心父亲,又不想错过观看登月。菲利斯说母亲叫她去看阿姆斯特朗登月时,她正陪着父亲。她跑到客厅,每个人都在欢呼拥抱,直到她觉得事情不对,跑到卧室,却发现父亲已经去世。她没有惊呼,也没有哭泣,她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回到客厅向欢乐的人们报告父亲去世的消息。

现在,站在教室前面的她哭了。她本可以回到前排的座位上,我也希望她能这么做,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走到她跟前,伸出左手搂着她,但那还不够。我一把拉过她,双手抱住,让她靠着我的肩膀哭泣。所有人都泪眼汪汪,直到有人喊道:好样的,菲利斯。一两个人鼓起掌来,接着全班同学都鼓掌欢呼起来。菲利斯转身面对他们,泪流满面的她破涕为笑。当我让她回到座位上时,她转过身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想,摸我的脸,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是我会永远记得菲利斯、她过世的父亲和月球上的阿姆斯特朗。

听着!你们在听吗?你们没在听。我在和这个班上可能对写作感兴趣的你们当中的几个人讲话。

在生命的每一刻,你们都在写作。甚至在梦中,你们也在写作。行走在这所学校的走廊时,你们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你们在脑海中兴奋地写作。校长在那边。你们得作出决定,一个问候的决定。你们要点头,还是微笑?你们要说,早上好,鲍梅尔先生,还是简单地说,嗨?你们看见不喜欢的人,脑海中又开始兴奋地写作,又得作决定。转过头去,还是边走边凝视?点下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个嗨?你们看见喜欢的人,你们热情而温柔地说声嗨,这声嗨让人想起船桨的划水声、激昂的小提琴和月光下闪亮的双眼。有好多种说嗨的方法:从牙缝里挤出、用颤音发出、怒气冲冲地说出、唱出、大声喝出、笑出、咳出。在楼道里简单一走就要求你们在脑海中写出段落、句子,作出许许多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