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翌日, 李楹于花楠矮榻上醒来,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然后披上衣服, 起身开门,只见屋外已是碧空如洗, 风和日丽。

这个日光, 至少, 是巳时了。

她隐约记得, 昨晚分离在即, 她舍不得离开崔珣, 于是她就拿了崔珣写的奏疏,没话找话:“你字这般好看, 是师承何人?”

崔珣说了个名字,李楹道:“三十年前,他还没那么出名呢,没想到三十年后,已经可以给博陵崔氏的公子当老师了,不过, 我记得他擅长的是行草?”

而崔珣奏疏上写的都是小楷。

小楷风格端正规矩,行草风格则洒脱狂妄, 崔珣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李楹捧着奏疏,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还是道:“老师的确更擅长行草,我学的也是, 但我行草以前写得比较好,现在没那个心境, 写不出了。”

李楹“哦”了声,她马上道:“你小楷也写得好。”

先帝一手飞白体,不输大家,而李楹擅长模仿先帝的飞白体,因此对书法也略知一二,她手中捧着奏疏,和他交流着心得,她又惦记着让崔珣早点休息,于是准备说两句就不说了,可说着说着,她全然忘记时辰,到最后,反而是她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大概是崔珣将她抱到了花楠矮榻上,她这才一觉睡到了巳时。

李楹懊恼的敲了下脑袋,虽说离别难舍,但崔珣身体本就不好,她也不能忘了时辰呀。

她懊恼时,忽然感觉耳中有什么东西,于是取下,却原来,是两个小巧玉瑱。

这玉瑱,是当初她打雷害怕时,崔珣让她塞入耳中的,李楹恍然大悟,她就说承天门每日五更时分响起三千下报晓鼓,她今日怎么没听到了,原来是这两个玉瑱的功劳。

这玉瑱,想必是崔珣为防报晓鼓扰她美梦,塞入她耳中的,李楹心中顿时一阵暖意袭来,她第一反应就是兴冲冲出门接崔珣下朝,但双脚走到朱红木门时,忽又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她想了想,还是又折返书房,为崔珣准备安神香,此去岭南,路途遥远,车马劳顿,还是多备一些为好。

李楹为崔珣准备安神香的时候,崔珣也将奏疏呈给太后,他言辞恳切,希望能亲自押送沈阙来长安,更是立下军令状,若沈阙在途中有一丝损伤,他便拿命来抵,太后久久未语,半晌才意味深长说了句:“望舒,你这般关心此案,到底是为了盛云廷,抑或是,其他?”

崔珣叩首道:“太后过往对臣的教诲,臣都铭记于心,然盛阿蛮以性命相搏,换来暗夜曙光,臣实在无法置之不顾。有些事,太后不便出面,但臣可以,若大事不成,臣甘愿一死,绝不会累及太后声名。”

他说的决绝,太后也听明白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为了那件事。

她希望百姓能忘记那件事,但他要偏偏执拗的要所有人都不要忘记那件事,和她的心愿南辕北辙。

这三年,她因为他的执拗,劝过他,罚过他,晓之以理过,也挞责加身过,但始终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前路太过艰难,她并不觉得他能成功,这次也不例外。

她本欲拒绝,但忽闻到奏疏上的清雅香气,香味很淡,若有若无,萦绕鼻尖,她恍惚间,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小女儿:

明月珠……

作为一个公主,明月珠要学习琴棋书画,诗词雅韵,但明月珠最擅长的,其实是调香,只因她素有头疾,明月珠为了缓解她的头疾,于是将大部分精力都扑在调香上面,明月珠不喜欢太过浓烈的香味,所以她调制的香,大部分淡香袅袅,就如淙淙清泉般,使人心旷神怡。

这奏疏上的香气,和明月珠以前调的香气,倒有几分相像。

太后不由看向珠帘之外,匍匐跪着的崔珣,她似乎想到什么,那句拒绝的话再没有说出口,半晌,太后终于叹道:“罢了,你就去岭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