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阮朝汐人在屋里, 细绫帐拉下。
白蝉坐在帐外,好言好语出言宽慰,“郎君的话虽然不动听, 但确实为了十二娘好,字字句句为十二娘着想。九郎君是荀氏三房嫡出, 去年乡郡清议,只出了九郎君一个灼然二品, 和十二娘郎才女貌……”
宽慰的话未说完, 帐子蓦然被人从里掀开了。
阮朝汐趿鞋下床, 表情异常平静, 脸上没有泪痕,并未像白蝉所想的那样躲在里头哭。
“不必再说了, 白蝉阿姊。”
白蝉惊愕地抬头望她。
阮朝汐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冷硬, 放缓了声气, 对白蝉说, “天色晚了, 连累你担忧, 我已好了,睡吧。”
白蝉不肯退出去,坚持留下看顾她。
月华如水, 梧桐巨大的阴影笼罩地面。阮朝汐凭窗凝视着夜色下的庭院。
她的目光望向西北方向。
阮氏壁的院落四面都是高墙,遮蔽住了远眺的视线,也让投射在庭院的阴影格外地大。
在她目光不能所及处,云间坞就在阮氏壁的西北方向。那片地势险峻的山川清涧,承载了她幼年所有的美好回忆。
越过豫州西部陡峭的山地, 再往北……
豫北方向通往司州。
阮朝汐关了窗,回身翻箱倒柜, 翻出一件压箱底带出来的东苑青色袍服。
前几年她还不太大的时候,按照荀玄微的信里叮嘱,继续跟着杨先生在东苑里进学。
杨斐记挂着男女大防,避免东苑童子们生出别样心思,重新给她发了袍子,要她换上东苑的小郎君文袍才准进学堂。
一年年的,直到她十三岁来了癸水,从此不再是女童,写信通禀京城那边,彻底停了东苑进学。
十三岁时,她个头已经抽条了。当年做给她的东苑小袍子至今还能穿。
白蝉停下手里的女红,惊愕地注视过来。
“这件衣裳怎的带出来了?”
“我放的。”阮朝汐换下繁复华美的长裙,换上青色直裾袍子,腰带沿着纤细腰身一圈圈扎紧。“气闷时想去吹吹风。换身袍子不引人注目。”
白蝉叹了口气,没有拦她。
昏暗夜色中,阮朝汐开门走入庭院,站在高大的梧桐树阴影里,做出仰头观望的神色,嘴里轻声唤道,“李大兄。”
李奕臣整个晚上都坐在梧桐树下,背靠着树干不动,声音从树背后传来, “阿般,我在。”
阮朝汐抬手抚摸粗糙树皮,声音压得更轻,“刚才门外的说话你都听到了?我不痛快。”
“这里让你不痛快,我带你回云间坞去。” 李奕臣靠在背后树干,满不在乎地说。
“牛车是云间坞的,看守牛车的都是我们的人。明早叫陆适之换身打扮去前院寻十二郎。有十二郎帮忙,再叫姜芝编套哄人的话术,我们有八分把握可以叫开坞门。”
“人多眼杂,去树上商量。” 脚上穿的鞋不合适攀登,阮朝汐把一双高履扔在地上,只穿着足衣,以这个年纪小娘子极少见的灵巧姿态,轻轻巧巧地攀上了树干。
令人窒息的高墙和阴影在她视线里消失了。
辽阔的大地如千里画卷,夜笼星野,丘陵起伏,在她面前徐徐铺陈开。
初秋爽气的风,从枝头高处呼啦啦吹过,吹乱了她额边的一缕鬓发。
阮朝汐眺望着西北方的大地,视野尽头,隐约有高耸巍峨的巨大山脉,横亘在豫州和司州地域之间。
身侧传来极细微的动静。
她侧身往下看,李奕臣蹭蹭蹭爬上了树,捡了距离她不远的一支粗壮枝桠,靠着树干坐下了。
“这儿说话肯定没人能听见了。给个准话。”李奕臣的眼睛也盯着远方,手肘搭着膝头,大喇喇地说,
“要不要走?要走的话,我回去跟他们两个商量下,明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