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绝壁孤峰,远离尘寰,地处高绝处。有苍翠老松斜长绝壁上。
新雪般的鹤,独立松枝,远眺。
极远处,清晨的蜿蜒苍山,皆笼着氤氲雾霭。
忽有一轮凝金红日,跃升群山,霎时,似用天光毫笔,亮透烟霞,晕涂连绵山郭。
日浮金山,人间若梦。
松枝簌簌而动,白鹤振翅而起,朝那轮红日而去,飞越叠嶂雄峦,化作光尘浮金中的一点黑影。
唯听宏亮鹤鸣遥传万里,如钟声回荡群山万壑中。
激荡悠长,骤惊凡庸。
老妇从稻草里醒来,隐约听见了什么,望向窗外,一无所见。
她搔了搔稀少凌乱的花白头发,随手捉了几只虱子掐死。
捡了柴禾,在屋顶漏了大小洞的土坯屋里,借着晨光,烧起了灶。
揭开锅一看,里面清汤寡水,只得将瓦罐倒了底朝天,总算倒了不满巴掌的薄薄一层粟米进去,在水中粒粒能数清。
她蹒跚着,又走出门去,拄着拐杖,驮着背,叫着“石儿,石儿”。
走了好几圈,汤水熟了。仍没有找到人。
老妇在村后头的坟堆里,拔了丈夫、儿子、媳妇坟前的野草,又慢慢地沿着烂泥路往外走,见了人就问:“你有见到石儿吗?他天没亮就给人放牛干活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村中寥落,多是衣衫褴褛的白头人。或弯着腰,割草捡柴,拉着年岁极小极小的孩子,或吃力地在梯田上,拉着梨,一步三喘。闻言,皆摆手。
终于,老妇慢腾腾地走,走到了一户人间的大门前,哆嗦着叩响了铜环。
大门打开,一个青壮家丁,腰间挎着刀:“乞婆,找谁?”
“我不是乞婆,附近村里的。我孙儿叫石儿,帮你家割了杂草,又领牛出去放,人不见了……”
“哼,谁知道他哪里偷懒耍滑去了。牛要是放丢了,要他好看!”
老妇无可奈何,只得又慢腾腾地往回走。仍一路叫着“石儿”。就听到有人说:“河边的崖下,摔死了个八、九岁的小孩。有人白捡了头惊牛。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
她听到了,便往崖边去。果然看到,石儿躺在崖下,血肉模糊。连看都没人多看几眼,这年头,哪里不见饿死、横死、病死、穷死的人?
人最不值钱。
老妇走到石儿跟前,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哆嗦了一下,又生气,又无奈:“谁捡走了牛?”
她吃力地背起石儿,走得更慢了。走几步,放下人,休息一会,再走几步。终于,黄昏日落,回到了摇摇欲坠的土坯屋里。
她打开灶台,擦了擦手上干涸的血,先喝完了早已冷了的汤水。
老妇又背起石儿。
她挖不动坑了,蹒跚往河边走,就像几十年的日子里,逐渐平静下来的那样,背着石儿,依旧平静地走入河水中,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胸口。
她低下头,看见河水中的倒映,那张脸上写满了千沟万壑的苦,苦到最后,却太多了,以至于分辨不清哪些是活着,哪些是苦头。
恍惚间,冰凉的水没过喉咙时,老妇听到了一声洪亮的鸣叫,足可破开苍天。
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定睛再看水中这张脸,好陌生啊。
这是我的脸吗?
一念中,这张脸上的皱纹开始回退、回退、回退……还不那么白的头发,黑色夹灰的头发,黑发……壮年,中年,青年,少年……
少女站在河中,背上“石儿”的尸首,泡沫般散去,却有无穷恶意。尚未回过神,又倒在了一个阴暗的屋子里。
他咳嗽不停,嗅到了自己喉咙中喷涌出的血沫味。剧痛使躯体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