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故人西辞(九)

接下来的行程里,莫亚蒂很沉默。

不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只回复我‘嗯。’,或者‘哦。’,我恼怒捶他,问他到底要干嘛?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我忿忿不平,不明白自己为啥又被莫亚蒂冷暴力。于是,我也不再跟莫亚蒂说话,我们同样沉默地抵达港口。

但很快,这点不愉悦就被我抛之脑后。

老实说,我进入过的沙漠地貌的星球不胜枚举,但全都没有这颗星球险峻。除了沙漠常有的炙热、干燥,这儿的狂风乱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黄沙遮天蔽日,阳光暴烈,热浪滚滚。沙填充了空气的所有粒子,哪怕带着护目镜,也很难看清前方。呼吸间,鼻子里全是粗砺的沙,我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去揣度莫亚蒂细如发丝的心思。

假如我再年轻十岁,这根本难不倒我。但我八十五了,腿脚都变得不好使,尘土飞扬的大风几次险些害我跌倒。

直到莫亚蒂顶着风,站到我前面,帮我抵御了大部分风沙,我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我眯着眼睛,踉跄地抬头,朝莫亚蒂看去,沙尘满天飞舞,整个世界在昏沉和明亮之间摇曳,莫亚蒂也正回头望向我。他逆着光,裹着破烂的披风,纤瘦的身影屹立在狂风中。

包裹着头的一层层黑色的棉布下,他的脸是一颗无暇的珍珠,格外白皙。漂亮的蓝眼睛瞥向我,像这片疯狂的沙漠中唯一宁静的湖泊。

年岁在他投来的一瞥里化为某种深沉的阅历,生命的厚度臻就他独特的美。

此刻,我原谅了莫亚蒂做的一切混账事儿。我的眼前只有他的美。

就这样,他在前面,我在后面,跋涉了两个小时有余,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我知道莫亚蒂的生存能力很强,因此从不担忧他。但是,当我站在峭壁上,想象中规模化的城镇并不存在,我向下望见的只有一张又一张挂在岩壁上的帆布,我这才真切地理解为什么每次我见到莫亚蒂,他都是一副乞丐模样。

想到他来找我总是饿着肚子,而我竟然拿剩饭剩菜给他吃!每次他挑食,我还指责他、殴打他,动不动给他一脚巴子……我简直就不是人!

我满心沉痛,连带着看莫亚的眼神都变得怜惜。

莫亚蒂指着地下的某处,刚要和我说什么,却意到我眼含的热泪。这个时候,他的冷淡崩裂了,他触电似地跳开,“你干嘛,姜冻冬?你什么眼神?”

我眼泪汪汪地说,“我就是觉得你好辛苦。”

他裹紧披风,立马远离我,“好恶心。肉麻死了!”

想要进入这个人口不足三位数的群聚部落,只有唯一的一条通道,即我们脚下钉在悬崖边上的绳子。人必须抓着一根绳,吊到悬崖下面,再用力一荡,把自己荡进岩壁挖出来的洞穴。

莫亚蒂轻车熟路,抓着绳子,往下一坠,接着向前蹬两脚,便平稳地落地在某个洞穴的边缘。可我不行,我只能颤颤巍巍地摸着石头往下踩,一点点爬下去。

好在莫亚蒂一手吊在绳子上,一手扶住我的腰,协助我我顺利地踏进洞穴。

洞穴内四通八达,如同一个巨大的垂直蚁巢。莫亚蒂带着七弯八拐,进入他生活了四年的洞穴屋。

这个小屋位于岩壁中间的位置,仅用一条旧黄色的麻布做门。掀开门,走进去,桌椅柜子全是石头磨出来的,一切都是原始。屋里最大的摆件是一张两米长的工作桌,桌上还搁着两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超脑。

莫亚蒂解释说,是他无聊时自己拼出来的,性能还不错。

按道理说,这种血缘共同体都是排斥外来人的。我做星际社工的时候,就常常头痛该怎么融合进去。为此,我学了很多方言和口音,竭力让自己健谈且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