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死了一百万次的猫(五)
今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复刻柏砚留给我娃娃。
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是我想把柏砚的工作室运营下去。
柏砚的死后计划书,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甚至考虑到要把他所有的棉花坨子留给我。但是,他唯独遗漏了他的工作室。他去世前大概是想到了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而恰好这个工作室又没什么资产,也没什么价值,因此便一直被搁置到现在。
时至今日,在柏砚去世后的三个月,他自己搭建的小网站依旧有人留言。来的基本都是熟客,多是询问柏砚怎么没再推出新品,还能不能购买以前的娃娃,以及他怎么这么久没再开店,是不是健康出问题了。
屏幕不断向下滑,一条条关心的留言掠过我的视野,我仔细阅读每一条柏砚没来得及看的话语,尽管它们都来自遥远的陌生人,但我由衷地感到幸福。替柏砚感到的幸福。
老实说,我本来是想发一则讣告,替柏砚闭店歇业。但当我准备编辑信息时,屏幕上方来自柏砚的最后一条回复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他去世前的一天,下午14点06分,他回复了一位顾客,关于今后是否再次上架一个取名为突突的娃娃。柏砚的答复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会继续贩卖。谢谢。」
敲下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听到死亡的声音了呢?
我出神地盯着这些方块字,撇捺竖横一笔搭着另一笔,里面似乎凝固着流动的生命,这正是柏砚活着的痕迹。
就这样,我的通告内容转了个弯。前面依旧是宣布柏砚的死讯,可后面变成了工作室今后会持续运营下去,但不会再推出新的娃娃,只会不定期地上架已有的棉花坨子。
发出了这则通告,我就开始了研究针线活的不归来。
这真的是一项相当考验耐心的工作。如今几乎没人玩这么麻烦的活计,所以一切都得从旧。从徒手把一捆棉分成一股股的单线起,便恼人得不行。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堪堪入门里基础的针线方法。这之后,便是考验理解能力。我需要通过不断观察柏砚留给我的娃娃,来分析它们的结构和对应的布料,拆分是一门技术活,找布料同样也是。
不仅如此,我还得在分门别类的布上研究它们独特的刺绣手法。柏砚是个不折不扣的炫技狂,一块巴掌大小的布上有上十种针脚。我当时只觉得他每个娃娃都做得精美绝伦,越看细节越多,越看越惊艳。轮到我来做,我只想捂住心口缓缓倒下。怪柏砚这几年老花镜的度数越来越深。做这门活,的确太费眼睛了。
我实在是没做手工的天赋,小时候是耐不下性子,比起静静地坐着,我更喜欢跑、跳,或者爬到树上观察叶子上的七星瓢虫。如今我倒是喜欢静静地坐着了,但一埋头就是数个小时全神贯注地细致活,我的身体和精力都有些吃不消。
“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罪受。”莫亚蒂说。
他嫌弃地看着我翻来覆去地研究手里橙色的布娃娃,我正在确定这个娃娃究竟要用到击中布料。
我头也不抬,随口回了他句,“活着就是找罪受嘛。”
莫亚蒂挑了挑眉,难得没反驳我。“这话还挺对……”
虽然莫亚蒂不止说话难听,还完全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自己找麻烦,但是他还是和很久以前一般,总是摆出一副不屑姿态来帮助我。
复刻布娃娃的流程工序,事实上都是莫亚蒂帮我推进的。
在刚开启这项工作的头一周,针的种类,线的颜色,布的材质,缝纫的技法,以及合理的制作步骤……我这个毫无经验的手工废物被弄得晕头转向。我又舍不得拆解手里仅有的棉花娃娃,这些都是柏砚留给我的礼物,独独只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