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杀死黑狗(一)

去年秋天起,我就嗜睡,每天都睡不醒,脑袋懵懵的。

最近,我发现,我的记忆力也不大好了。刚刚拿着水壶要浇花,走到半路想起锅里还煮着蛋,急急忙忙去关了火,我端着水壶,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我要去做什么?

万幸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对于记忆力的退化,除了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拿着锅铲找锅铲很好笑以外,我也没感到怅然。

睡久了,我的腰啊、臀啊、背啊都发痛,我本来没放在心上。结果昨晚起夜,不慎跌倒,搁以前只是拍拍屁股起来的事儿,现在,我却浑身都痛,散架了似的,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慢慢爬起。去医院检查,说是骨质疏松了。

修复手术后,我的左臂至今都提不了重物,以往到下雨天,我左半边身体发麻发酸。如今这股酸麻扩散到了全身,包括关节,我以为是修复身体的材料与我出现了排异反应,急急忙忙又去了一趟医院。一个月跑了两次医院,还是前所未有的事。

“B-等级,这个年龄有风湿很正常。”医生安慰我说,“您别太担心,注意保暖就好。”

我点头连连说好的、好的。

正常是正常,我拿着体检单,看着上面列出的一大串老年病,还是觉得很奇妙。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嗜睡也好,健忘也罢,骨质疏松也好,风湿酸痛也罢,这些病症都是我的身体觉察到我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于是将过去我无意间积累的劳累、对身体超负荷的压榨,依次向我报复了回来。

说报复不准确,应该说是延后反应。

做社工的最后几年,每次外派到那些恶劣的边缘星球,我都默默祈祷身体别出状况。而我还真就一次病都没生。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年,我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到一颗终年酷暑、蚊虫肆虐的星球调研,他们纷纷生病,上吐下泻,就我啥事儿都没有。

看来,还真是我的身体回应了我的祈祷。它将那些负面的状态压下,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将此返还给我。这么多年来,我的身体从未拖累过我,它健康又轻盈,满足了我的所有需求。

我记得千万年前,在人还将虫视为神的时代,人都爱拜佛拜神,以为神佛能满足他们的心愿。却不知道,如果有能满足人类心愿的存在,那一定是人类自己。身体是肉身宝殿,灵魂是真理指针,只要绝对虔诚、绝对真实地对待自我,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佛。

走出医院,我琢磨着身体的事儿,心里全然没有对它正在老化的惶恐或紧张。相反,我对此心存感激。或者说,我无时不刻都对我的生命充满感激。我热爱着我的生命,热爱着自己。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烧饼店,面团在炉里烤焦后的小麦香气扑鼻而来。我嘴馋,买了三张张甜饼,我啃一张半,半张喂给堤坝上遇见的麻雀,还有一张带回去给小缘。

今天是奚子缘春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他又要过上昼夜颠倒、不分黑白的职业生活了。每年夏天都是案发高峰期,他们刑侦科连轴转是常态。

为此,我和他准备大吃一顿,作为假期的断头饭。

我把外套挂在玄关处,奚子缘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他手上举着漏勺,腰上系着围裙,看见我,他蓝色的眼睛亮了亮。

“哥!”奚子缘咚咚咚地跑向我,海藻似蓬松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的,我瞅着他头顶那根翘起的卷发,有点儿想笑。他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我摆摆手,“不要紧,都是些小毛病了。”

我看他还是很担心的样子,给他看了看我的病历本,“什么骨质疏松、风湿之类的,就是些常见的老年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