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所以就藏着掖着吧,谁也不要提起。

辰时三刻一到,早已拟定好的入葬大典,分毫不差地开始举行。地宫外按班跪满了人,哭声震天里,帝后在月牙城前设起了几筵,献帛献酒,送先帝最后一程。司仪的官员向天地诵读祝文,一百零八员杠夫也都换成了锦衣卫,到了这步,就可以把先帝的灵柩请入地宫了。

一直没什么眼泪的太后,这回跪在祭台前,哭得嗓子都嘶哑了。想是忆起这些年的恩爱,又悲伤于先帝升遐后,大邺江山经历的种种,大觉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

一旁侍奉的尚仪嬷嬷多番劝慰,也没能让太后止住哭。她抚着祭台以头抢地,放声哀嚎着:“你去了,再也见不着了……将来卑不动尊,我怎么找见你……怎么找见你啊!”

随同跪拜的众多后妃命妇们见她哭得凄惶,也不由跟着落泪。其实哭一场,能够涤荡内心的脏污,如约跪在冷硬的青砖上,想起冤死的父母兄弟,如果先帝还在,太子还在,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世间的因缘际会早就注定了。该着你吃的苦,一样也少不了,该着你享的福,却未必一定够数。

透过一层泪的壳,她支起身子,望向地宫的入口。先帝要奉安了,好大的阵仗啊,皇帝扶棺站在一旁,打头抬棺的是余崖岸。钦天监喃喃诵读着安魂经,梓宫在漫天的梵音中缓缓前行,跟随着前方僧道的引领,消失在高大的两道石门之后。

如果他们进去后,再也出不来了,那该多好!

她有些孩子气地想,这样少了多少麻烦,就不用费心和他们周旋了。自己如今能够动用的,无非是这张脸,这份乔装的感情,细说起来不免感到屈辱和悲哀,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意再面对那两个人。

但老天怎么能让她轻易遂愿,她还得经受无数的捶打,还得振作起来,继续直面风刀霜剑。

不过还好,她似乎慢慢摸索出了门道。昨晚余崖岸把她拽回小帐里,质问她为什么看见皇帝,却没有提醒他。她学会了诡辩,学会了倒打一耙——

“我已经极力阻止你了,是你不能意会?看来你和我,终究做不到一条心。”

曾经那么凶悍的余指挥,居然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沉溺、太迟钝?被皇帝拿住现行儿,也是他不尊重她的报应?

反正就是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她到这时才深深明白,一味做个不露锋芒的老实人,已经不合时宜了。她须得再精进一些,才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他们之间。像昨晚,伏在余崖岸肩头望向皇帝那一眼,虽然回忆起来头皮发麻,但她知道有用。

有用就够了。

接下来她还得继续在余崖岸面前描摹自己的惊恐,在皇帝面前充当无助但自爱的小妇人,只要两下里转换得当,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大礼完毕了,随侍的人上来搀她,她缓缓站起身,跟随一众嫔妃命妇退到墓道旁。六月的太阳当头晒着,即便搭着凉棚,也还是热浪滚滚。大伙儿都被烘得两颊发烫,汗水一层层洇湿了孝帽,看上去形容儿有些狼狈。

湘王妃就站在她身旁,大概热得发晕了,身形摇摇欲坠。

她自己知道不妙,悄悄拽她的衣袖,“如约,我眼前金花乱窜,怕是要倒。”

这个时候,倒下来可坏了仪制。如约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儿来,里头装着醒神的药,悄悄让她吸上几口,一面抬手死死架住了她。

好在药有用,通了神窍,糊涂的脑子终于清醒了。湘王妃缓过来,长出了口气,当下不便多言,只能感激地朝她眨眨眼睛。

实则是先帝的一场大出殡,让底下的孝子贤孙们吃足了苦头。也怪这皇陵修成不是时候,要是搁在秋高气爽的时日竣工,送葬就当游山玩水了,也不用铁板上的鱼似的,正面烤完了烤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