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斯江快步走到弄堂口,夜风一吹,滚烫的面孔更加觉得冰冰印。她吸了口气,才发觉捏着坤包带子的手在发抖。
不远处一辆差头刚靠着马路牙子卸下一车人,亮起空车灯,见斯江扬招,缓缓启动,却有人追上去拉开车门,转眼半个身子已经钻了进去。
斯江平时见多了这种,今日却莫名涌上一股气来不想忍,踩着长筒皮靴蹬蹬蹬地冲了过去,拦在了车头前。
“师傅,明明是我先招手的,先来后到。”
差头师傅是个嘴上有一溜毛绒绒小胡子的年轻人,正不耐烦地要扭转方向盘再骂上几句,待看清斯江的脸,立刻扭过头去大声喝道:“港过已经有客宁了,还硬要挤上来,一点素质也没,下去下去,迭位小姐老早就朝我招手了。”
车里的一对中年夫妻穿着格子棉睡衣套装,不肯下车,只对着斯江发调头,脏话不断,又催师傅奥扫开车。
斯江也不搭理他们,只抿着唇盯住差头师傅看,捉紧了副驾的门把手不放。
小胡子熬不过这双流光溢彩又正义凌然的眼,咣当一声下了车,“嘭”地拉开后座车门,一口崇明话有八个调到底比上海话多出三个调,骂起山门来别有一番狠劲,几分钟后中年夫妇较量不过,败下阵来,艰难地爬出车,给了斯江几句狠话,悻悻然拔脚去追另一辆差头。
“好了,小姐,请上车,侬要去啥地方?”
斯江松了口气,一弯腰就见雪白座位套上有刚刚那对夫妇留下来的新鲜鞋印,车子里还有一股香烟味道,她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差头师傅立马开了车窗,连声道歉说是因为上一车乡下人不听劝阻硬在车里抽烟,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鸡毛掸子,掸了掸鞋印,骂了几句:“再碰上这对赤佬,我必定要夯伊拉一顿!小姐坐里厢清爽一点的地方。”
“侬啊会投诉吾啊?”小胡子回到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着斯江嬉皮笑脸地问。
“不会。”斯江报了地址,低头给林凌发信息,想了想又删掉了打好的字,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她倒定下了神,正好想想该怎么跟林凌提这件事。
七点钟的夜上海,延安路高架上车流熙熙攘攘,喇叭声此起彼伏,遇到并道就堵成糨糊,加塞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车主胸口都贴了大写的勇字,拼得就是个不怕剐蹭不怕撞,谁胆小谁输。差头一路龟行,计价器上数字越跳越凶,小胡子瞄了斯江两眼,摇下窗户大声对阵准备加塞的私家车。
“插插插,就晓得插队,插侬娘额头,急着去寻西(送死)啊?!”
“册那,侬靠噶近想做啥?来呀,吾反正公司有全险!谁怕谁?”
“你安徽的车子跑来上海轧什么闹忙?就晓得插队,没规矩!”
他这么无差别连珠炮攻击了一番,车道竟然真的顺畅了不少。
斯江抬起头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小胡子,果然一脸志得意满。
“要我当市长,就规定这些外地车牌的汽车都不许进上海乱开!怎么,买得起车,买不起阿拉上海牌照?买不起就不要来,哼。”
“上海又不只是上海人的上海。”斯江淡淡地应了一句。
小胡子却更加来劲:“唉,小姐你不知道,今年车牌出了新政策,拍卖没底价咧,原来桑车车牌一张两万起,你如果不是买阿拉桑塔纳,十万洋钿起拍,其他不说,这个价钿才配得上阿拉大上海对伐?结果前两天一张车牌才拍了几钿?八千八!便宜到这种地步,等于覅钞票对伐?阿拉市政府要喝西北风去了哦。有种上海人居然还跑到江苏浙江安徽上那种不要钱不值钱的车牌,回来大摇大摆跟阿拉上海车牌抢车道,你说是不是老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