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悲,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香港人用广东话煞有其事地唱着黄浦江,上海人民一点意见都没有,还为之心潮澎湃激动不已。1985年的夏天是属于许文强和冯程程的,全国人民都爱上了周润发,各大理发店门口都贴着他油光水亮的大背头照片,奈何摩丝发胶少见,从理发店出来的“许文强”们洗过一回头就变成了一只只蓬头狮子。学堂里的小姑娘们重新梳起了麻花辫,蝴蝶结要扎在辫子中间,要是麻花打到发尾那就像村姑了,当然齐刘海也要有,还必须用夹煤球的钳子烧热了朝里烫成微卷,要不也土,上海小姑娘绝不允许发生这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情。
刚顺利通过直升考的斯江不太能理解这种热情和潮流,下课间隙,李南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如饥似渴地读着舅舅从北京寄来的《读书》杂志。舅舅一直说要多读书读杂书,从古到今要读,从中到外要读,更要读各个领域不同的书,可哪里读得完呢,斯江喜爱小说,但究竟哪些杂书是值得读的,对此她两眼一抹黑,经历过去年夏天的黑暗后,她更期冀从文字中获取力量,曾有的信念一夕之间崩塌了,她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数次想起如果没有证人会是什么结果,如果舅舅的相机里不只有她们几个的照片而是拍了哪个工厂又会是什么结果。舅舅苦笑着说是自己运气好,可人一辈子能有多少好运气?斯江不敢想。
上个月,舅舅寄来了这本杂志,还附了一张期刊订阅的发票。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和小说打开的新世界完全不同,里面有不少斯江完全不懂的内容,什么“从ISM到DIM——读《比较经济体制》”,《教育经济学的启示》,还有《新技术革命挑战下的探索》所说的国民经济结构学。读书杂志说这么多经济内容,合适吗?可舅舅让她看她就看,不懂的就记下来去图书馆查去问何老师周老师,再不行就写信问阿舅。也因为这本杂志,她才惊觉自己的知识面如此狭隘,对世界的认知太过浅薄,费孝通、乔冠华、曼侬莱斯戈、希罗多德,这许多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还有黄育馥的“塞尔比、谢克特《老龄化的二○○○年》”,看,已经有人在研究下个世纪的世界了。
“我知道为什么阿舅做什么都能做成了。”斯江对景生感慨。
“???”景生从赵佑宁给的物理试卷里抬起头,还没回过神。
斯江一把扯过他的草稿本,在上面画了一个类似地球的经纬线条立体图,有点激动地说:“阿哥你看,我们现在学的呢,语文是这个点,数学是这个点,物理化学生物,都是点,从小学学到大学,就是从这个点延伸出去变成线,但是一条条经线各归各。但是阿舅呢,他不只学这些文化知识——”
斯江沿着纬线一条条比下来:“经济、国际关系、法律、新闻,好多好多我们生活里用得着的,电视报纸上看得见的,他都学,然后你看,阿舅脑子里就有这么一大张网,立体的网,我们只有长度,他却还有深度、广度,我们应该像阿舅学习,也要做——”
“一个球?”景生眨了眨眼。
斯江差点被噎住,怔了几秒挥起草稿本甩在他手臂上:“什么球啊,是网,网!”
“所以他做什么都能一网打尽?”景生恍然,拿起草稿本又仔细看了看。
“这么说倒也不错。”斯江失笑,为自己的新发现雀跃不已。
顾东文捧着新买的紫砂茶壶踱了过来:“什么网啊球的啊,给我看看,囡囡好像是在拍我这个老阿舅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