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霜降(四)

“都给老子追!”

康二哥扯着常年被旱烟熏透的嘶哑嗓子,一声令下,两三百号人齐刷刷钻入蒲草地,飞快越过浅滩,一脚脚踩得溪水激荡。

丛中蒲果被撞得摇摇晃晃,水露如滴散落。

对面亦是一大片蓊郁的蒲草地,穿过蒲草地,山木之间,金黄的秋叶稠密铺陈,潮湿的雨气不断挤压着陆雨梧的心肺,忽然尖锐的耳鸣袭来,他眼前一模糊,脱力之际,一膝抵入泥水。

“阿秀……”

他双手撑在地上,闭了闭眼,几乎是靠着一股毅力强忍下眩晕,侧过脸看向靠在他后背不知何时又紧闭起双眼的女子,泛白的唇轻启:“过来扶住她。”

阿秀赶紧上前去,但她年纪太小,而陆雨梧又几乎力竭,过程十分吃力,好不容易将细柳扶到一棵粗壮的老榆树底下。

雨声滴滴答答,而这样的脆声落在细柳耳畔却格外尖锐,她头痛得越发剧烈,本能地动了一下,靠在树上的身子一斜,眼看就要倒下去,陆雨梧见状,立即伸出手托住她的后脑。

这一瞬,

细柳睁开眼睛。

面前的少年一张脸苍白无瑕,半垂的眼睫沾染晶莹雨露,他左肩箭矢仍在,破损的衣料被血濡湿。

金黄的榆叶纷纷而落,细柳的视线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片荆棘丛生的陡峭密林。

“看来我们已无路可走。”

她开口,嗓音透着虚弱,却无波澜。

现下无论是她,还是身受箭伤的陆雨梧,似乎都没有办法带着阿秀从那片陡坡走出一条路去。

陆雨梧扶她靠在树上,他似乎也不剩什么力气了,随后亦靠坐在侧,一手顺势抵在屈起的一膝上,露出来白皙腕骨内侧那道弯月红痕。

“那就不走了。”

他说。

细柳循声看他,这样一个处处透着清妙文气的少年,此刻明明走投无路,一双眸中亦透初出茅庐的干净,他其实不算很镇定,竟也并无恐惧。

“姑娘身在江湖之中,应当不是第一次面临此种局面,”陆雨梧一面将手探入阿秀挎着的布兜里,一面道,“每逢此时,姑娘心中可有惧意?”

“我唯惧事未完,心不甘。”

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得多了,也就成了半个鬼,何况在细柳所有的记忆之初,她认知中的自己就已经残缺不全。

可他呢?

他应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可细柳看着他,却始终看不出他对于眼下生死之局的惧意。

“我老师曾言,人生惧,实非发于生死本身,而发憾。你有你的未完之事,而我远道至此,还不曾去到南州。”

陆雨梧的手从布兜中收回,掌中已握着零星几枚细长锋利的银叶。

但这实在太少。

“细柳姑娘,失礼了。”

他忽然道。

下一刻,他手指轻拂她湿润的鬓边,极轻的触碰令细柳一僵,耳畔细碎的清音轻响,她垂眸,那支银叶流苏簪握在他手中,细叶颤颤,闪烁微光。

“他娘的!人跑哪儿去了?”

六七个贼匪好不容易从茂盛的蒲草丛里钻出来,跑在最前面的光头手中提刀,四下张望一番,这林子里落叶堆叠,哪里还看得出什么脚印,他十分不耐地抓挠了一下脸颊。

“咱们往前面找……”

另一个身形魁梧些的汉子才接过话,话音还没落,只听突兀的一声脆响,明明他们几人脚下还未动,何来的枯叶脆声?

所有人立即循声看去,只见枝叶轻晃。

他们相视一眼,想也不想,一拥而上。

倏地,

尖锐利器刺入脚底,几人几乎同时痛叫,光头抬起一只脚来,他定睛一看落叶底下,银叶沾血,纤薄锋利。

几人慌里慌张挪向它处,却又无一例外地被扎穿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