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宰相
太爷爷出生的那天,老祖偷偷用一个藏蓝色布包藏好了九百个铜钱。每当太爷爷吃喝或者生病需要花钱的时候,老祖就从藏蓝色布包里拿。老祖早早做好了准备——当布包里的钱全部花完的时候,就是他跟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分别的时候,就是他们父子之缘耗尽的时候。至于那时候太爷爷是生病去世,还是溺水而亡,抑或是遭遇其他预料之中的意外,老祖并不清楚。老祖清楚的是,太爷爷出生在这个家里就是为了这九百个铜钱而来,花完就走。
为此,老祖将太爷爷取名为“马将离”。由于年代久远,又遭火灾人祸,现存的残缺的《马氏家谱》已经查不到老祖的名字,仅存一幅身穿前清官服肃然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祖画像。但太爷爷“马将离”的名字还能找到。老祖给儿子取这个名字的意思很明显:将离将离,将要离去。自然,这个名字遭到了其家人反对,以为不祥。老祖却说家中没有读书人,说将离是芍药的别称,是花中宰相。古人评花牡丹第一,芍药第二,牡丹是花王,芍药是花相。他希望儿子将来不做出头鸟,又不甘落人后,保持中庸。
其实老祖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个孩子即将离去,不要给这孩子太多感情,不要寄予太多希望。
所以当仆人非常欣喜地告诉他,夫人生下一个男孩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冰冷如霜。
孩子满月的时候,老祖借口公务繁忙,没有办满月酒。
他以为不到一年那九百文就会用光,太爷爷就会夭亡,没想到马将离满岁的前几天,藏蓝色布包里还有十几文钱。
看着那十几文长了绿锈的铜钱,老祖想起了夫人生下孩子前一晚遇到的怪异事情。那时夫人已经疼痛两天,就是生不下来。老祖等得两眼通红,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回屋里眯了一会儿。傍晚时分,老祖疲惫不堪地醒来,又去夫人待产的房间。
快走到产房门口的时候,老祖看到两个人背对着他堵在门口。那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如站起来的马;一个驼背佝偻,如爬行的龟。
老祖家里有不少仆人,但高没有高成这样的,矮也没有矮成这样的。
老祖心中纳闷,正要上前询问,却听到那两人窃窃私语。
“他怎么到这户人家来了?”说话的是那高瘦的人,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嗓子嘶哑。
“他是来讨债的。这户人家欠了他九百文钱。”那佝偻的人是位老太太,头发雪白,声音虽小,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威严。她的背高高拱起,如同驮着一座山。
“马师爷这么有钱,怎会欠他区区九百文钱?”高瘦的人问道。
老太太说道:“欠债是前世的事,谁知道前世的马师爷是不是缺钱?”
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吹过。老祖打了一个寒战。
老太太稀薄的白发飞起,仿佛蒲公英一般要离开头皮而去。
老祖做过师爷,后来又做过代知县,留给后世的那幅泛黄画像便是他做岳州知县时画的。老祖为人正直,且家底丰厚,自认为从来没有欠过别人什么东西,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说有人要来这里讨债。
老祖正要迈步上前,追问到底是谁要来讨债,却被那高瘦的人接下来一句话吓得停住了。
那高瘦的人说道:“为了九百文就投生到这里做马师爷的儿子,这又何必?”
老祖浑身一冷。这句话比刚才的穿堂风还要厉害!
老太太威严道:“你真是少见多怪!你没听说过讨债鬼吗?他们都是这样讨债的!”
“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可是既然今生成了父子,便是血缘至亲,怎么能为了前世的一点儿钱而撕破脸皮,彼此不顾?这多让人寒心!”
威严的老太太也不忍叹道:“唉,此生是此生,前世是前世,果是果,因是因。他来的目的就是如此,前世一旦开弓,此生就没了回头箭。他用掉九百文就会走,没有办法挽留。是病就治不好,是劫就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