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不要再见面了

“姜换,姜换。姜换……”

喻遐埋在他怀里慢慢地往下滑,好像不记得别的话怎么说,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的,在身体深处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喊一句,姜换就应一声,和他一起跪在地上越发紧密地回抱住喻遐。

“姜换……”

“嗯。”

“我爸爸出事了,姜换。我……”

他说不下去,喉间发出绝望的颤抖,抓住姜换大衣的手也渐渐地滑下去,找不到着力点似的垂落,又被一把握紧重又贴在姜换的心口。

支离破碎的呜咽像风中悲鸣不断萦绕在耳畔,姜换贴着喻遐的脸,他去碰喻遐时手指被淋湿,只摸到冰冷的眼泪。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像第一次直面喻遐的委屈那样手足无措,可现在更多的还有愧疚和后悔。

他从没见喻遐这么哭过。

曾经喻遐的眼泪都是没有声音的,和微红的鼻尖眼角、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一样,极力压抑,一声不吭,所以姜换以为他平静。

可再波澜不惊的湖水之下都早已暗潮顿生,翻涌着,只等一阵风雨就能撕裂天地。

喻遐的风雨来得太残忍。

他好像回到刚抵达这个世界的那天,伴随好奇、不满、愤怒,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由此揭开全部情绪,又被迅速地塞回了无法言语的沉默中。直到现在,常人所无法感同身受的挫折与绝望一次一次毫不留情降临给喻遐,抗争带来了背叛,漠视带来了更大的窥伺,退后与妥协后恶意的得寸进尺则成了压垮喻遐的最后一根羽毛。

山洪爆发,他淹没在其中,看见姜换的一刻才隐约抓住了得救的渺茫希望。

而喻遐还未真正得救。

拍在后背的节奏轻柔而温和,鼻尖,经历酸痛、缺氧,有一抹夏天般冰凉凉的气息钻入神经末梢,包裹住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情感,唤起了知觉。

“咳咳……”

喻遐呛得咳嗽出声,但终于止住了泛滥的眼泪。

拥抱还没结束,姜换把他后脑揉得乱七八糟,说:“要不要喝水?”

听见这句话才有了实感,喻遐茫然地直起身,挣脱开姜换亲昵的安慰扶着墙站起。但姜换并未随着他起身,抬着头,让他居高临下地久久注视。

“喝水吗?”姜换问。

喻遐慢吞吞地点头。

姜换于是站起来,四周望了一圈陌生的房间,接着很不自然地捋了把凌乱的头发,有点为难:“那个,饮水机在哪儿……?”

他看着姜换重新出现,小心安抚、不知所措,泪痕还没干的嘴角忽地往上一扬。

世界是千千万万个须臾,或许有那么一个时间里并不存在许多磨难,而姜换也会在某个山雨欲来的春夜,突然抵达他的面前,问他:喝水吗?

可惜幻想的平行时空不能被他验证。

后背残留着姜换掌心的温度,喻遐低头,用力擦了擦颊边升温的皮肤。

“我来,我来……”他如梦初醒地走出两步,又站定,转过身和姜换并排在狭窄的走廊里,却不敢直视对方,话也吞吞吐吐,“你、你进屋去坐。”

姜换说好,却没有立刻照做,反而再次拉上喻遐的手腕。

“喻遐。”他轻轻喊了一声。

喻遐对他的肌肉记忆还在,条件反射地说:“啊。”

幽黑眼睛专注地凝望了他片刻,姜换一言不发,拉着喻遐往自己这边稍一用力地拽,接着倾身,准确捕捉到他的嘴唇。

不算久违,但有点陌生的吻。

喻遐闭上眼,他不敢相信姜换微冷的体温,跳跃的心跳。

好像什么都无需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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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电子时针走到零点发出一声轻微到不易察觉的金属嗡鸣。

姜换摆弄着它,心不在焉却又无比认真地慢慢把整个房间都打量了一遍。

东河老城区建筑时间超过10年的居民楼格局大同小异,坐北朝南,宽敞明亮,客厅的空间被分给了所有卧室,每个房间都采光良好。入夜后看不出来,但窗外树影摇晃,阳台上放着几盆杜鹃,在三月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