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十八章 以手抚膺坐长叹

天下的笑有许多种,有微笑,有媚笑,有甜笑,有假笑,有冷笑,有晏笑,有开怀大笑,有掩嘴轻笑,有沧海一声笑,有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可没有一种笑能够概括彼得和尚此时的笑容。那是一种混杂了佛性安然和知识分子睿智的笑容,自信而内敛,然而细细品味这笑容,却让人感觉如芒在背,油然生出一种被对方完全掌握了的无力感。

所以当彼得和尚冲他一笑的时候,罗中夏顿时大骇,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彼得和尚纹丝不动,原地宣了一声佛号,问道:“阿弥陀佛,这位先生,请问高姓大名?”

罗中夏刚才见识过他那一踏,非同小可,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一边琢磨着如何使出青莲遗笔,一边敷衍答道:“姓罗,罗中夏。”

“哦,罗先生,幸会。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福缘,不妨借步聊聊如何?”

彼得和尚这番话罗中夏压根没听进去,他一看这两个人都不是良善之辈,心想只有先发制人一条路了。他经过数次剧斗,对于青莲遗笔的秉性也有了些了解,平添了几分自信,不似在长椿旧货店那时懵懂无知。

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彼得和尚稍微往前凑了凑,道:“罗先生声音太小,可否再说一遍?”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罗中夏又重复了一次,彼得和尚一听,悚然惊觉,已经晚了。只见长风如瀑,平地而起,化作一条风龙席卷而去——虽无相如凌云笔的霸气,却也声势惊人。

彼得和尚就手一合,想故技重演,画起一道圆盾。没想到这股风暴吹得如此强劲,他的力量防得住麟角锁,却扛不住青莲笔的风暴,身子一晃,不由得往后足足退了三步。

不料罗中夏不记得下面的句子,情急之下随手乱抓了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风暴陡止,全场气氛开始凝重低沉。彼得和尚得了喘息的机会,这才停住身形。他不怒反笑,朗声赞道:“不愧是青莲笔,果然是大将之风。”

罗中夏看到敌人还有余力称赞,有些暗暗起急。这些诗句都是他那天晚上捧着《李太白全集》浑浑噩噩记下来的,只记得一鳞半爪,而且诗句之间意境相悖,全无连贯,他本身理解又肤浅,难以构成强大的威力。

看来旧不如新,还是用自己背熟的几首诗比较好。于是很自然地,他开始施展出《望庐山瀑布》来。这首诗气魄宏大,比喻精奇,容易被青莲遗笔具象化成战力。它挫败过秦宜,实战经验应该信得过。

罗中夏一边将前两句慢慢吟出来,一边警惕地望着彼得和尚,脚下画圆。这首诗前两句平平而去,只是铺垫,无甚能为,实际上却是为第三、四两句的突然爆发张目,诗法上叫作“平地波澜”。罗中夏自然不晓得这些技巧,不过他凭借自己武侠小说里学来的一点常识,知道一套掌法从头到尾连环施展出来,威力比起单独几招强了数倍。所以他从头到尾,把整首诗逐句念出,也暗合了诗家心法。

只见得吟声到处,紫烟在四周袅袅升腾,水声依稀响起,形成一道奇特的景观。彼得和尚不知虚实,不敢上前进逼。罗中夏见状大喜,开口要吟出第三句“飞流直下三千尺”。

此句一出,就算彼得和尚有通天之能,恐怕也抵挡不住。

岂料“直”字还没出口,彼得和尚突然开口,大喊了一声:“行!”这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脆亮清楚,宛如铜豆坠在地上,铿然作响。若是有京剧行家在场,定会击节叫好。

这一声呼啸恰好打在诗的“七寸”之上。

诗分平仄,“飞流”为平,“直下”为仄。他这一个“行”字乃是个脑后摘音,炸在平仄分野之间,韵律立断,罗中夏登时就念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