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玉屏春冷 (〇二)
起头这阵寒暄便把妙真弄得尴尬起来, 再听底下媳妇婆子们说两句也听出来了,方才与之相互恭维那位,是她舅舅的二房小妾。
真是倒霉,才进门就将她正经舅妈给得罪了。她舅妈没甚大本事, 一爱攀比炫耀, 二就是心眼小爱计较。
再看榻上,胡夫人的表情果然如这的天气变化莫测, 时而晴光时而阴的。才刚乜了王姨娘, 转眼就是泪染睫畔, 悲从中来。
她叫了妙真到榻上并她坐着, 拉着她的手不住掉泪, “前年我到嘉兴时你们家里还是好好的, 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我和你舅舅在家听见消息, 也吓了我们一跳。你舅舅忙派人到南京去打探消息,又赶上过年,衙门里都无人问案子,就没听见什么。上月, 你舅舅又遣人往南京去了。你别急, 咱们等着人回来才晓得到底有没有利害关系。”
妙真如今也知道些事了,女人的眼泪常是说来就来,最会骗人,不一定就是发自肺腑。可听这话,舅舅这头好歹并没有置之不理, 像是有点要帮衬的意思。
她忙起来福身, “谢谢舅舅舅母费心。”因为心里急, 眼就在屋里睃一圈,没看见胡老爷, 因问起来,“舅舅今日不在家?”
胡夫人拉她坐下,把眼泪拭了,又变了副笑脸,隐含两分志得意满的情绪,“你舅舅在外头有应酬,要吃过晚饭才回家来。原本晓得你今日到,他是不肯出门去的,可架不住是县令请他。打发人来三催四催的,你知道,咱们做生意的人家最是得罪不起官场的人,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只得去。你看着吧,不到天黑,一准不放他回来,回回都是这样子。”
这一番话转,就把尤家的事自然而然地略过不再说了。妙真也不好重提,怕说得多了人家觉得烦,毕竟各家是各家,亲戚情分也只是情分,是没有必然的责任的。这一点她在寇家就有了领会。
偶然她也想,是不是等她自己嫁了人,也就能渐渐对尤家的破落释然?像鹿瑛那样,有了别的姓氏,有了最终的归宿,来的地方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她还是觉得做不到,二十几年的好日子都是尤老爷曾太太的给的,她是在他们膝下发芽开花,怎么能轻易把根本忘了呢?何况她没出息,有点恐惧捉摸不定的未来,更不喜欢变故。
胡夫人再将雀香叫到跟前来向她说:“这就是你小妹妹雀香,你是知道她的,只是未见过。你瞧,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后年就要出门子了,到苏州黄大人家去。上回我在嘉兴还和小倩说过这事呢。”
她叫曾太太一向是叫名字,想着曾太太曾是他们胡家的丫鬟,在他们胡家就永世不能翻身。
妙真却听得不高兴,可从前不高兴还能挂一点在面上,再挽着鹿瑛在背后说一说。如今这不高兴只有忍耐。
但她心里是有点为曾太太抱屈,还是有意要替她正个名分,刻意挽着胡夫人胳膊说:“我后来听见我娘说,黄家是很好的人家,在苏州做府台,和别的地方的府台不一样。”
胡太太不喜欢听她喊曾太太作“娘”,不过说黄家的事很让她高兴。那就是个门闸,一下拉开她一生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她没能生个儿子在她是很有遗憾的,倒是雀香的婚事弥补了这一缺憾。她恨不能挂个告示昭告天下。
一说起来就很兴奋,“对囖!府台和府台也是有差别的,穷乡僻壤的府台值什么?苏州那样的富贵之乡才最要紧。你爹原先接着苏州织造的差事,也与这黄大人认得,他就知道,很了不得的人,朝廷很是看重。”
妙真只能陪上一张笑脸。
雀香脸上一红,心里有些埋怨她娘处处显摆,嘴上嗔着,“娘,哪有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的?况且我还在呢,您要不要我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