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歌别宴 (十四)
秦家混迹官场, 秦老爷是无锡的县太爷,说起亲戚来,这位俞二爷的态度又似是有些轻蔑。可见此人身份地位比这秦家还高出一大截。
如此一推测,良恭便将腰杆弯得更低了几寸, “为一两枝梅看花就来叨扰俞二爷读书, 实在失礼,万望宽恕。”
俞二爷用那挑得略高的眼角睨他一会, 用书虚虚地抬起他的胳膊, “客气, 我也是闲读书, 不算叨扰。看你的样子, 不像下人, 实在像个贵气公子。怎么, 你也是读过书的人?”
“二爷谬赞,不过认得几个字。”
“通常这样讲的人,都是有才之人,越是无才者才越好吹嘘。”
说到此节, 恰有个小厮进来, 慌慌张张托了封信给他。俞二爷脸色先就一冷,睇着那小厮,“跑什么?难不成后头有毒蛇追你?没看见我这里在会客?”
那小厮小心翼翼看了良恭一眼,把信呈到案上,低头道:“是奶奶来信。”
俞二爷就有些不耐烦, “说什么?”
“小的听送信来的人说二爷才走没几日, 奶奶后脚就打点了行礼跟来了。我算算日子, 估摸这两日就到。说是太太许她来的,太太说, 年轻夫妻,终日分离,不大好。”
俞二爷脸色愈发冷淡,踅到案后坐下,将信拆来略略看两眼,便攥成一团丢出窗去。转眼看见良恭等人,脸色又收敛起来,只说:“简直胡闹,我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我是到湖州去上任。”
“太太说,就是想着您到湖州任府丞,少不得好几年,这才打发奶奶跟着来的。”
父母之命,俞二爷也噎得没话说。稍隔片刻,想起这里还有外人,又把眼歪向良恭,转了语调,“一点家务,让诸位见笑。你们要求梅花,就跟着秦老叔到园子里自折去吧,不必再来谢了。”
良恭拱手谢过,待要去,又听见他说“回来”。掉身望去,那俞二爷张开胳膊扶在案沿两边,聊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姓良,名恭。”
“字呢?”
“小的无字。”
“不到二十?”
“二十四了,又不考功名,取个字实在是附庸风雅的事。”
俞二爷笑着点点头,欹在椅上把手提起来摆摆,示意他们且去。
良恭等人出来不一时,又看见方才送信那小厮也苦着张脸出来,俨然是在里头受了主子些气。那韦家的小管事看他可怜,特地等他几步,挨过去宽慰,“不算什么,你没见我们老爷那脾气,那可不是骂人,动则就要挨板子。你叫什么?”
那小厮瞥他一眼,仍是垂头丧气,“禄喜。”
“禄喜?你们是京里来的?我是阿四,他是良恭,我们是隔壁韦家的。”
禄喜正眼看了看良恭,有些惊诧,原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不成想也是个下人。既然大家都是下人,他旋即便松快了许多,晓得秦老叔耳背,也肯点头和他们诉苦几句:
“我们这位二爷可不像你们老爷打两板子就算了,他一贯不发火,倘或发起火来,那才叫人吃不了兜着走。方才是为我们家新奶奶的事生气,二爷到湖州做官,本来就是为躲开这新奶奶,偏还要跟着来,这不是招着我们二爷不高兴么?两口子有些不大对眼,可是没法呀,门当户对。”
良恭在一旁忖度着这家人的势力,不好轻易谈吐,始终缄默着不开口。
阿四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笑起来,“噢,所以拿中间做下人的撒气。”
禄喜苦笑着摇头,“这也不算什么,我们二爷不是轻易拿下人撒火的人。我们奶奶跟前那丫头才叫可怜,常给奶奶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说话走到梅园,禄喜帮着折了两枝梅花,叫二人常过来走动吃酒,说他们在这里也是歇脚,住不了些日子就要转到湖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