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检查的过程很漫长, 缴费的时候护士看了一眼检查的内容再看了一眼楠楠,直接就报了警。

江立在电话里要求接警人必须是女的, 所以来的人是邹婷。

严卉被这种严肃压抑的氛围吓到了, 看到邹婷就冲到她怀里很久都不愿意露出脸。

实习记者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 刚出社会,对记者这个行业仍然抱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现在却有些蒙了, 只记得到哪里都拉着楠楠的手不肯放, 楠楠每次语调平静的回答问题的时候, 她在边上就一直在放空。

成年人下意识的逃避行为, 因为不愿意相信人性会恶成这样, 所以宁可选择不听。

江立让小姑娘带了录音笔,检查结束休息的时候, 他一个人坐在门诊大厅里戴着耳机听录音。

楠楠的爸爸, 是个文化人,常年跑社会线, 他懂法。

所以对于身上的淤青和伤口,楠楠的回答和之前的骨折是一样的:“自己弄的。”

脸上是自己打的巴掌, 身上的也是自己用皮带抽的,医生问的时候, 她的语气特别特别平静,说得像是活着的全部:“自己弄得,因为我成绩不好。”

江立在听到第五声自己弄得回答后,按了暂停键。

大部分事情,单纯的看新闻影像和实际面对面的看到是完全两个概念,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年轻的记者会犯下单面报道的错误。

他们看到的那一面太过残酷,所以甚至没有想起需要去求证。

他一直很反感这样感情用事的记者,但是这一次,他按了暂停键。

楠楠瘦弱的身体和肿起的半边脸,以及看他的时候那种恐惧的眼神,让他无法冷静。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医院里的人来人往。

这是人类生老病死必然会到的地方,他为了找沈惊蛰,对这样的地方已经太过熟悉。

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和贫穷富贵和善恶忠奸无关,人类只是血肉之躯,抵抗不了自然法则。

他强迫自己在这样的公平中平静,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他最最害怕的地方,耳机里传来了衣服摩擦后悉索的声音,以及医生很小声的安慰声。

安静了很久很久,江立听到医生很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是略微轻快的:“可以了,穿起来吧。”

冷汗涔涔的反胃感觉终于消失。

江立之前一直用力握着的手终于放松。

还好,他的判断错误,楠楠对男性的恐惧仅仅是因为她爸爸长期施暴,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还好,人性在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没有让他失望到底。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比例并没有那么的多,这个懂法的同行,虽然已经不是个人,但是到底,没有畜生到底。

***

沈惊蛰回到公安局看到楠楠的脸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她和老严一直都在关注楠楠的事情,据她所知,楠楠的母亲工作已经稳定,她还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说服楠楠妈妈离婚。

家暴这件事由公职人员来做很无力,判断伤残的依据是写死了的条例,楠楠爸爸每次殴打,都卡在轻微伤和轻伤之间,楠楠和楠楠的母亲都不愿意自诉,伤残标准又无法构成公诉。每次闹,他们最多也只能口头警告,到最后用家庭纠纷这样模棱两可的结论批评教育为主。

但是谁都知道,一个长期殴打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因为公安的几句批评教育就改过自新。

她还想过用精神暴力的方法提出公诉,但是楠楠这个孩子,内心清楚得很。

楠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也知道伤的不够重没有办法把她爸爸关进去,所以那一次骨折,沈惊蛰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那次之后,沈惊蛰再也不敢在她面前用和严卉一样的透明教育方式,她怕孩子伤着自己,毕竟才八岁的孩子,因为频繁被打已经不再相信他们,她担心楠楠思想会变得偏激,最终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