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没那么习惯贴身服侍,这是薛玉霄迄今为止最大的破绽。

裴饮雪听到她进了隔间的声音,心绪逐渐安定下来,在脑海中回想。

薛三娘从小金贵娇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怎么可能会不习惯服侍?这是让裴饮雪觉得最不合理的地方……但如果是她人假扮,又如何做到让陪伴她长大的林叔都没发现问题的呢?总不能连身上的每一颗痣、每一个细节,都模仿得出神入化吧。

因为这一切的矛盾和不合理,裴饮雪甚至思考过不切实际的鬼神之说。但想到最后,事实却又告诉他,她现如今这样就是最好的答案,无论她的躯壳里装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无论她是人是鬼、来自何方,他都不必惊动。

他也不想惊动。

裴饮雪渐渐卸下防备的盔甲。

薛玉霄刚进去没多久,屏风外响起脚步和轻咳声,一个身穿深灰色绢衫的中年男人叩开门,先是朝着裴饮雪行了个礼,随后问道:“少主人沐浴,郎君怎么不进去伺候?”

“林爹爹。”裴饮雪的称谓很尊重。因为林叔名义上其实是薛司空的下人,资历很深,“妻主不许我服侍。”

林叔皱起眉头。他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身形还保持得很好,肩宽腰细,胸口却很饱满宽阔,很像是现代人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胸肌。他能被挑选去照顾薛玉霄、做过她的乳爹,在这方面当然是胜人一筹的。

陪都的风气使然,世家贵公子大多追求俊美病弱,对这样的特征常常回避,即便是生育后也要保持风度翩翩的仪态,所以不得不在家中养几个出身贫苦的乳爹——不要小看这些人,他们对贵重的小主子有吃奶抚养的情谊,还有很多爬过家中妻主的床,说是没有名分的小爹也不为过。

林叔一听这种话,委婉道:“或许是郎君手重,不够细心,以后还都改了吧。少主人是薛氏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像那些寒门庶族一样没人伺候?别说是我们这样的中等人家,就算是从北方迁过来的二等士族,谁不是五六个男孩儿伺候着……这让主母知道,我们下人受责不要紧,恐怕伤着郎君的颜面。”

在薛氏这么多年,哪怕当初是个贫苦出身,现在的口舌功夫也都磨炼出来了。

林爹爹口中的“主母”,是薛玉霄的亲生母亲,当今的司空大人薛泽姝,这的确是跺跺脚整个陪都都要震几下的人物。

裴饮雪再怎么深居简出,也是深宅后院里养大的,听得懂林叔的弦外之音,他正要起身,林叔却摆了摆手,跟一旁的侍奴道:“去叫西院的人来。少主人以前说青竹的手是最好用的,他不是巴巴地盼着呢吗?”

吩咐完,林叔又向裴饮雪行了一礼:“郎君歇着,只管使唤这些通房下人就是了。”

说着退出了室内。

裴饮雪沉默良久,看着闭合的房门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抽回视线,在妆台旁边的小木箱里取出针线……薛玉霄外衣上的带子松了,她整日忙碌都没看到,上面的针线崩开了几根,像绒毛似地起了点边儿。

他要是不补的话,让林叔看见,又该说她一个千金小姐都没人照顾了……

裴饮雪在灯下穿过针线,听到外头走廊上二齿木屐的声音——那是青竹的脚步声,他忽然又更正了自己的想法:多得是人想要照顾她,薛三娘这样的身份,在世人眼中,养十几个小郎君都不算多。

青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走得有些急,到了门口才站定。在主院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裴饮雪扫了他一眼。

青竹穿了一身锦衣,衣袖和对襟上都绣着翠绿的竹叶,身形瘦削颀长。他把鞋脱在外面,穿着袜子进来跪他,态度比之前要好上十倍:“给裴郎君请安。”

裴饮雪盯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