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武门

大顺五年九月三十日,长安。一支军队乱哄哄地出了城门,向东行去。

这两日,在长安城内劫掠够了的军士们愈发清醒了,知道闯了大祸,时不时有人开小差溜走,不知去向。

但他们的下场未必好到哪里去。

京畿诸县,还是有秩序的,如果乱兵落单,下场估计不会太妙。几年前泾师之乱,溃散在外的小股泾原乱兵,都陆陆续续被各县召集的土团乡夫给剿灭了,甚至还有被村民所执,明正典刑的。

这些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宫城内略显凌乱、破败,还有不少坍塌、焦黑的痕迹。仅存的宫室之内,已经“荣升”监国的吉王李保的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曾经的吉王傅、同样高升为宰相的郭保嗣则忧愁满面。这场监国闹剧,本不是他们愿意的,奈何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不得不如此。

本来或还有几分可能,但在夏王邵树德挥师入关之后,便不存在任何一丝可能了。

天威都、玉山都如今人人饱掠,兵无战心,士无战意,这从他们试图抢劫坊市,但却被击退就能看得出来,军官们甚至都不太能控制部队了。

或许再过个十天半月,将士们收收心,还能再回营听令,但有这个时间吗?

“邵贼集结四路兵马,号二十万众,合围而来。不知太师有何方略?”殿内气氛有些沉闷,郭保嗣不想坐以待毙,于是看向正坐在阶下的李匡威。

李匡威身材不高,但矮壮敦实,双手都是厚实的老茧,耳朵后面一道明显的刀疤,显示了他早年沙场搏杀时的勇猛和苦难。

他同时也是个野心勃勃的武人,更兼自负无比。

李克用攻成德,李匡威率军南下救援,结果李匡筹发动兵变,自任幽州留后。其时李匡威当着王镕的面点评此事,直言李匡筹兵变上台,蓟帅职位好歹还在李家手里,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匡筹能力太差,能保节帅之位两年就顶天了。

结果被他言中了,事实上根本用不了两年,李克用就打了过来,李匡筹兵败被杀,妻女落入李克用之手,幽州大地军头林立,百姓生灵涂炭。

王镕对李匡威是既尊敬又提防。一方面感激他率兵来援,结果有家难回,不但斥巨资给他兴建府邸,同时以父礼事之,非常恭谨。但这只是表面,若李匡威继续留在镇州,时间长了,保不齐就要觊觎王镕的帅位,届时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少不了。

能入朝为官,对李匡威、王镕二人都是好事,甚至对他手底下的那几千燕兵都是好事。继续留在成德,结局难测。

“还能有什么方略?无非是战一场罢了。”李匡威不以为然地说道。

“敢问太师,以如今城内这个情形,可战得过?”郭保嗣追问道。

李匡威犹豫了一下,道:“有些难。”

他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光明磊落,反倒让吉王大吃一惊,眉头紧锁,心中连连叹气。

今上那个脾性,他知道得很清楚。一旦还驾回京,他定然没有好下场。天家的权力之争,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太师,某听闻符道昭率溃兵逃往鄠县、盩厔,惶惶不可终日,不如遣使招其来降,也好多一份力量?”郭保嗣建议道。

其实他并不觉得符道昭那点残兵败将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如今这个惨淡局面,每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捧日都已被打残,怕是没甚用处。”李匡威想了想后,道:“也罢,便遣使招降吧,许个官位,他如今也是没去处了,应不会狮子大开口。”

符道昭走得匆忙,家人都失陷在京中,妻子带着孩儿回娘家避难,李匡威也没有为难,反而派兵保护了起来,可见早就存了招降的心思——符道昭之妻并不是侯氏,侯氏那是他后来在河北遇到的,后梁开平五年(907)被李存勖抢走,收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