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瓦碎

梁安在宫里当值,穿的都是轻巧的软底长筒皂靴,走起路来落地无声,但这靴子也防不住雪水,他跟着心血来潮的皇帝在林子里走过一遭,寒从足起,这冷却让他愈发谨慎,恭恭敬敬地答:“陛下天恩,想赏给谁就赏给谁。”

梁安这般圆滑的回答只得了皇帝一句意味不明的“是么。”此后就不再言语。

梁安反复琢磨着皇帝那两个字,忽觉这片梅林已离紫极观有些远了,反而转过西边的月华门就能看见清虚观落满白雪的一檐。再结合皇帝心血来潮的折梅之举,那梅花要给谁的不言而喻。

今夜圣上的难眠似乎也找到了由头。

皇帝于情爱上算不上坦诚,以他的品貌地位,便是没有那个心思,也多的是宫人想要投怀送抱,偏偏叫他看上的那一个却想方设法地避着他,或许确实要求而不得才会让人时刻惦念。

但皇帝久居高位,即便是面对自己上心的女子,也是不肯折腰的,能叫他和颜悦色地待上两分已是极致,遑论温柔小意。

可他碰上的那个女子亦是坚韧的盾,要让她软语事君同样难如登天,这样两个人遇到一处,才是有得磨。

雪越下越大,已从厚重的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皇帝也终于觉出今夜委实不是个乘兴出游的好时机,他看着冷得瑟瑟发抖的梁安,笑他:“就这么冷?”

梁安是宫里的大太监,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不下旁人。

“奴婢还受的住,就是担忧陛下圣体,”他试探着说,“不如寻个地方避一避吧,奴婢去传撵来。”

他们已行至清虚观附近,西苑的宫人平时并不往这里来,梁安记得清楚,上一次来还是皇帝送萧沁瓷回来,他立在观外,那位萧娘子也在辇车内等着圣上小憩醒来,不过几天而已,如今再至竟有隔世之感。

“朕记得那里是清虚观?”皇帝目光一转,也落到了翘起的飞檐上。

“是。”

皇帝下意识地转了转手上的两枝梅花,幽幽香气令他忆起观中藏着的那个女子。他遮掩了面上神色:“那就去吧。”

天子的话说得含糊不清,这个去是要去哪里?去清虚观还是要他去传撵?

梁安揣度着皇帝的话,脚底已引了皇帝往清虚观去了。

他是天子内臣,有些事他看得皇帝本人还要清楚明白。皇帝许是不曾尝过情爱滋味,行事都要遮遮掩掩,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他透露出来的意向已然足够明显。他今夜出游折梅,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是自梦中惊醒的那一刻就按捺不住。

梁安心中暗叹,能叫皇帝也失了平常心,那位萧娘子果真是来日可期。

清虚观的朱门掉了漆,显出斑驳色泽,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被大雪打灭,这一片的宫室无人照理,在暗夜中生出诡怖的虚影。宫道沿途都有宫灯照雪,唯有清虚观外是寥落疏灯不明。上一次来梁安便已吩咐过让人对清虚观多上点心,谁知今日来瞧还是如此,偏又碰上圣上亲至,观外还是寒鸦凄景,梁安忧心会惹得圣上不快。

皇帝留在阶下,梁安连忙提了袍角去扣朱门,清虚观早已落了锁,好一会儿才闻得里头动静,是个年轻内宦来开门,蓝灰色袍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宫里的内侍们或许没见过天颜,但必是认得这位二十四衙门的总管。禄喜显然是惊了一惊,疑心自己看错,迟疑道:“梁总管?”

梁安压低了声音:“圣上来了,快叫你家主子来迎——”

“你家主子已歇下了吗?”皇帝拾级而上。

禄喜看着眼前这个手持梅花的年轻男子,常服衬出他疏朗面容,有些不能将他同那位身处至尊高位的天子联系起来,他行过大礼,这才回:“是,夫人早已歇下了,奴婢这就去通禀。”

皇帝已饶过他进去,口中道:“既已歇下,便不必惊扰她了,朕不过是来此处避一避风雪,一会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