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修+补)

她的目光沉静而疏离, 像岁尾封冻的冰层下、仍在汩汩而行的河水。

姜锦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脑海中本不再紧绷的那道弦猝然惊断,耳畔阵阵嗡鸣,裴临神情冷峻紧绷, 颈后却在发寒, 脊背上的冷汗已然浸透衣衫。

前世, 她摇着骰盅能把一桌人赌趴下, 他一时多话,浑然不觉这辈子她有意克制,再未沾染这些东西。

那……

除却前世之人, 谁会说出这样的话?

姜锦的眼神还未偏移,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裴临,戏谑地重复他刚才的话:“博戏之道、个中好手?”

她的唇边犹有笑意,眸间却冷到不能再冷。

只这一瞬,裴临便回过神来。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姜锦缓慢扬起下颌, 眼睫轻垂,就这么傲慢地俯视着他, 一字一顿地说:“此话怎讲呢?裴节度……”

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尾音, 喊了他一声,裴节度。

姜锦收回目光, 低低笑了两声,眼瞳中尽是嘲弄。

好遥远的称呼, 连姜锦将这三个字唤出口, 神色都有一瞬恍惚。

遑论裴临。

酒楼喧杂, 裴临却能听得见自己轰然的心跳,有什么东西, 也正伴随着战鼓般的心跳一点一点垮塌掉。

他怔在离她最近最远的地方, 一言未发, 就像死囚等候铡刀落下。

铡刀没有落下。

姜锦别过了脸去。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神色自若地开口,扯来蹩脚的借口打起圆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裴校尉看我和各位厮混在一起,当然以为我和你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她很平静,平静到有些诡异。

裴临的心却沉沉坠下。

崔望轩不解,还想再问什么,而他身边的宋子显正在狂扯他的衣袖,教他闭嘴,崔望轩这才干干巴巴地把问句吞回去,道:“啊?好吧……你可还要酒,我叫小二他……”

“不必,”姜锦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难称友善,她说:“我耍不来这些,空坐也无趣,你们继续玩儿,我先走一步。”

崔望轩当然还要留人,旁边的宋子显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索性直接按下这没眼色的家伙的肩膀,站起来笑道:“姜校尉事忙,先走便罢,我们改日再约。”

姜锦勉勉强强地笑了笑,她强忍住迁怒的冲动,几乎是拂袖而去。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裴临眼神黯淡,丢下酒杯追了出去。

已近宵禁,外头夜风呼啸,姜锦顶着风、骑上马,径直往最近的城门奔。

发现裴临重生之后,她固然是愤怒的,可是这样的震怒之中,到底有没有夹杂着一丝重逢的欢喜?她也不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后,胸口就像堵着一团烧得烈烈作响的火,直把姜锦灼得眼眶泛红,几欲迎风落泪。

城门正要落锁,好在守兵认识她,才得以赶在落锁前疾驰而出。

姜锦在山间纵马狂奔,让冷风逼自己冷静下来。

耳畔山风阵阵,可今生所历的一幕幕在眼前疯狂轮转,让她想清醒都不能。

姜锦咬着牙,不许自己为他掉眼泪。

可是……他怎么敢?

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地掉。

他怎么敢这样骗她?

欺骗她的感情,玩弄她的真心,就这么让他快活吗?

这一世那些让她动容的细节,就这么变成了一道那时他举箸毫不犹疑地挟向的鱼脍。

让她恶心,让她反胃。

空气中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潮气,姜锦缓缓抬起轻颤的眼睫,目光空泛,望向今时的月亮。

她竟不知,她除却一身血肉,到底还有什么好值得裴临图谋的?

果然是她太傻,总把他那些和前世曾经不一样的地方归结于可能的改变。可若不是他经历过和她如出一辙的一切,他身上又怎会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