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问此间(一)
承夏三百一十六年春,人间诸魔横行,战乱四起,王朝凋敝。世人不堪命,百姓不聊生,尘寰险恶至此,追寻天衍的道途却始终未曾断绝,仍有源源不断的修真者,妄图在硝烟遍地的乱世以身试险,探一探成仙的青云路。
三更天,山岗乱蓬蓬的枯枝在凄冷的夜风中招摇晃动,犹如无数双烤焦的伶仃细手,要在死白的月光中攀抓住什么。满地铜丝般抖索的野草,正掩着百十来个神迹凶悍的人。
“好天色。”为首的人说,他的面皮是泡过一样的胀紫,本该是左眼眼窝的地方,却平滑地凹下去了一块,仿佛炭笔画成的人像,被不慎擦去了一边的眼珠和肌肤,如此残缺的面相,衬着他一脸骇人的戾气,真能达到夜止孩啼的效果。
旁边的人也低低地应和道:“是极,好天色,适合盯梢。”
为首之人的相貌就已经够狞恶了,不料风过草伏,白惨惨的月光一照,他手下那二十来人,各个缺臂少腿,没鼻子落耳朵,活像一副饿鬼道的惊怖画卷。仔细一瞧,那却都不是后天的残缺,而是生来就伴着的天然畸形。
徐天虎眯着右眼,瞄了一阵,实在瞄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吩咐道:“孙二,你去瞧瞧,看他们到了没有,切莫教大伙等久了。”
他身为恶虎洞的大头领,平生偏爱过河拆桥,从背后砍人黑刀,性子最是冷血阴险不过。只不过,既然担着头领的威严与好处,少不得要在他选出来的好手跟前,装出一副妥帖下意的脾气。
头领发话,身边的哨探无有不从,立刻俯身潜行到前方的大石下,向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但见此处的地形甚是奇特,四面高耸,中间凹陷,黑黢黢的,倒像是个巨大天坑的模样,只是坑里头空无一物,不知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景观。
孙二四处望了一圈,远方山林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只是他一双眼睛不带残缺阴翳,所以自然而然地担任了探子的职务。
“头儿,什么也没……”
探子折返回去,话未说完,远方闪电般射来一枚乌黑小箭,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准而又准地钉进孙二的后心。只听“扑”的闷响,孙二哼也未来得及哼一下,立即倒地,发紫的热血在粗布麻衣上洇出一大块,血腥冲鼻。
徐天虎大吃一惊,身边手下也随即哗然,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嚣张长笑,黑压压的林中,瞬时闪出一队身穿黑衣,刀鞘涂灰的人马,正前方一个粗壮野汉,大声道:“这久不见,徐二爷,平沙岭张春福问您老人家好哇!”
世道险峻,山贼盗寇也层出不穷,在群山中连绵勾结,形成连官府也弹压不得的凶恶势力。东山庄一百多里地,就已然盘踞着四个强人云集的大山寨,无论是徐天虎的恶虎洞,还是张春福的平沙岭,都是此处横行乡里、为祸一方的群盗。
徐天虎气得太阳穴青筋鼓突,只恨孙二白白长了那对好招子,却没能看出前方的埋伏,反倒叫他吃了偌大一个丑。他死得干脆利落,这倒罢了,若是他还喘着气,自己非要活剐下那双乱转的眼睛,大嚼着下酒才好。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爷。”叫人看破了埋伏,徐天虎索性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从藏身处出来,“今夜恁好的月亮,张爷也出来赏景?”
他一面说,一面已将手背在身后,朝手下做了手势,随时做好放冷箭的准备。
张春福又是豪爽的大笑,他生来缺失脚趾,只穿沉重的铁鞋才能如常走路,天长日久,练得气息长足,这笑声因而震撼四野,滚滚如潮。
笑了一阵,他陡然变色,冷冷威胁道:“徐天虎,你若有几分好胆,就走上前来,与我手下见真章。看在昔日的情面,我若赢了,也不与你为难,只是把你双手双腿斫断,再挖掉你那只独眼,不要你性命便罢了!你当我平沙岭的东西是那么好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