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池鱼(上)
马车里坐着的是同样身着粗衣的男子,面庞洁素,凤目深泽,乌发随意以一根竹簪盘束,落下两三碎绺,手上覆了只盛水葫芦,略粗糙的葫芦腰绳与圆润指尖相缠。
分明周遭一切如寻常百姓质朴,却觉他整个人仅是无声安坐,便如青石巷内的白墙黑瓦优雅入画 。
“……”
司韶令与其相对而坐,薄纱下的目光仅是短暂一照,随后垂眸并未开口,更没有再贸然询问对方的身份。
直至男子似含笑打量他片刻,率先道。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司韶令闻言微一抬眼,便见对方语气真切地说完,已话锋一转。
“不过,你心里应还在为江恶剑被迫救场而感到不公。”
嗓音乍听温暾,但这颇为开门见山的一句无疑是在暗示司韶令,他知晓真正驱使着十万鬼兵回程的人,其实是江恶剑。
“……”面对着眼前这股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坦然,司韶令心下忽紧,一时更揣测不出对方的来意。
“你不用紧张,我对他没有敌意。”
却仿佛已看出司韶令的心思,男子笃定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能好受些。”
然而司韶令正凝神等待对方下文,眼皮一动,昏暗马车内,忽然落下“啪”的一声脆响。
这如画的男子,竟是霎时间拍死一只落在手背的蚊子。
“我今日不戴香囊,也不叫人守在身边提前将它赶走,它果然就飞进来了。”
轻捏起那微小的尸身,男子径直扔出帘外,也不急着擦拭污痕,而是直接摊着掌心向前:“但你看,就这一小口血,我丢不了性命,它却活不成了。”
“赶走它,哪里是救我,分明是在救它么。”
“……”
听他漫不经心的几句调侃,司韶令却神色顿了顿,蓦地意识到什么。
那关隘的情形不对。
当时的很多细节他的确还没来得及推敲。
比如说,城门前几近没有设置任何军事防御,除了那几阵于鬼兵来说没什么作用的飞箭,身为肩负守关重任的将领,竟束手无策。
更因那人的恐惧和不断乞求,让他生出错觉,好像一旦攻破那一道大门,整座城即将步入炼狱。
而忽略了通常时候,第一道大门后方实为瓮城。
他们本不该如热锅蚂蚁,方寸大乱。
那么,势必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他们,不必做过多设防,又要装出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为什么?
想以此来试探他?
“怎么了?”而司韶令正眉头紧锁,男子又将掌心那块血污朝他离近一步,像是疑惑问他,“听闻你的眼睛辨不出血的颜色,但至少,是能看到黑白的?”
“……看得到。”
司韶令回答间,心中却更加清晰。
就是在试探他。
原来,南隗早有备无患。
北州十万鬼兵南下,他们不可能没有收到一丝风声。
若他和江恶剑最终选择置之不理,但凡北州十万鬼兵闯入南隗,伤一南隗百姓,无论是否是青邺从中作梗,南隗与北州纷争必起,而北州,并无胜算。
——赶走它,哪里是救我,分明是在救它么。
竟是这个意思。
江恶剑救的根本不是南隗,而是北州。
“它飞进来,也许只是遇到一阵风,身不由己。”沉默片刻,司韶令开口提醒道。
男子这时才终是取一帕布仔细擦去掌心污痕,头也不抬地一笑。
“那杀都杀了,你还会在乎它为什么突然咬你一口?”
“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男子再度看向司韶令,说话间那一掌已伸出帘外,竟也内力惊人得强劲,顷刻搅起扑面寒意。
“为以防万一,这阵风以后也要抓牢了。”
而说完,不等司韶令再开口,他像是又一回神:“思路都被打乱了。”
“我刚刚说,有件事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