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2月初,我接到了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个消息。

我有个朋友莉莎·惠勒,在费尔斯通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员。她告诉我纽约一家文学杂志《签名》的编辑要在拿莎楼做一场演讲。这份杂志现在已经停刊了,但在当时,尽管发行量有限,还是颇受好评的。莉莎知道我想发表作品,就替我弄到了一张邀请函。她提议我在演讲过后和那个编辑聊聊,让他读读我写的故事。我不算害羞,但也不爱出风头,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不知道该做什么。最终,在劳拉的不懈坚持之下,我挑了三篇短篇小说,和简历一起放在信封里,然后将它夹在胳膊底下去了演讲现场。

***

我到的时候还早,边等边在楼前抽了根烟。礼堂外,铅灰色的空气里回荡着乌鸦的叫声,它们在附近的树上筑巢。

雪又开始下了,礼堂入口处的两只青铜狮子好像点缀在巨大蛋糕上的杏仁蛋白软糖,上面撒满了白色糖霜。一个穿着灯芯绒夹克,手肘处打着皮革补丁,戴着一条领带的男人走过来向我借火。他用一根骨质或者象牙做的长烟斗抽自己卷的烟,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斗,像个爱德华时代[1] 的花花公子。

我们攀谈起来。他问我怎么看这次演讲的主题,我坦陈自己并不知道演讲会讲些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的短篇小说给那位《签名》杂志的编辑。

“挺好的。”他边说边向空中吐出一团蓝灰色的烟。他蓄着细长的铅笔尖状的胡须,有点儿滑稽。“你的小说是讲什么的?”

我耸耸肩。“很难说清楚。我还是更喜欢有人读它们,而不是谈论它们。”

“你知道吗?威廉·福克纳[2] 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好的书只能被阅读,而非被谈论。好吧,把它们交给我吧,我猜它们就在那个信封里。”

他自顾自地说着,我则被惊得目瞪口呆。

“约翰·M·哈特利。”他说,把烟斗换到左手,伸出了右手。

我握了握他的手,感觉自己出师不利。他觉察到了我的尴尬,朝我报以鼓励的微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我递给他装着我的小说和简历的信封。他破旧的皮包就倚在我俩中间那个垃圾桶的金属柱上,他接过信封,把它塞进了皮包。我们抽完了烟,走进礼堂,没再说一句话。

演讲的末尾,观众的所有问题都回答完毕后,他悄声示意我过去。我走向他,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一周之后再联系。

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劳拉。

“这是一个预兆。”她说,扬扬自得,确信无比。

她赤身裸体,坐在前厅角落里那张我临时组装的桌子上。她来回晃着腿,好让脚上刚涂好的指甲油快点儿干掉,同时拿一块皮革擦着眼镜的镜片。

“命中注定的事都是这样发生的,”她继续说下去,“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汇聚在一起,一气呵成,就像一篇流畅的散文一样。欢迎来到作家圈,理查德·弗林先生。”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我将信将疑,“我不知道自己的小说选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抽空去读。也许它们早被丢在垃圾箱里了。”

她有点儿近视,不戴眼镜的话就必须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东西,这让她看起来很生气。她就这么看着我,眉头紧蹙,向我吐了吐舌头。

“别这么悲观嘛!悲观主义者总让我精神紧张,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小时候不管何时我想尝试新事物,我爸就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我和梦想之间有多少克服不了的困难。我想这就是我15岁时放弃画画的原因,尽管老师说我天赋异禀。后来我第一次去法国参加国际数学竞赛,他警告我说评委会偏向法国选手,所以别抱太大希望。”

“那他说对了吗?他们真的偏袒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