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放开。

无人知道,那一夜云舒尘在说出这两个字时,在心底究竟来回拉扯了多少回。

许是沙熙花的毒性,已然浸透了骨髓。

她自觉压抑得太久了,连被一年轻姑娘随随便便抱一下,都能在躯体上激起千波万层的浪。而那丫头也不知什么习惯,却总是会在某时突兀地贴上来。

偶一个荒谬的瞬间,云舒尘甚至想软下身子,贪恋这样的怀抱。

徒儿一向是懂事的,从不赖在她身上。云舒尘知道她说“放开”,卿舟雪便会放开她。

而当她真的放手时,云舒尘的腰间一凉,禁锢感骤然失去,她居然在心中生发了一种难言的渴盼——

能不能。

不要事事都这么听话。

这种渴盼过后,每当再对上卿舟雪纯粹得不着一物的黑色眼瞳时,为人师者的心情便十分微妙。

不能再这样了。

今日早晨,掌门与众位长老,活像见了鬼似的,齐齐注目于多出来的一个人影。

云舒尘迎上众人目光,左右一瞥,“现在这晨会终于无话可说,光顾着大眼瞪小眼了吗。”

掌门仔仔细细瞅她几眼,“你峰上有什么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

“是要飞升了?”

“不至于。”

“身子还好么?”

云舒尘揉揉眉心,“你们莫非是觉着我要死了还是怎的。临终之前来参加个晨会见你们最后一面?”

众位长老默默无言,心道,不然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该多病之身,在这个时辰从床上顺利起来。

在很久以前,云舒尘这个位置是空着的,后来终于被她的多功用徒弟勉强堵上。只不过那位小师侄坐在此处,神色肃穆,端得比掌门还掌门,倒是让众位师叔们顾忌些在晚辈心中的形象,从而也端起架子,大殿上除却论道以外鸦雀无声。

而今日卿师侄终于没来视察。

他们聊的话题便一下子广如草原,任马飞奔,态度随意了些。

掌门却恰恰在今日说了一件大事,他把手中的养生菊花枸杞茶放下,清咳一声,“北源凌虚门有意与太初境交好,近年也算派了好些弟子来太初境学习。凌虚子邀各宗掌门共叙宗门生计,去凌虚门小住论道一段时日,这一去恐怕不能推脱。”

云舒尘随手拿起一旁的葡萄,剥了起来,“小去一段时日,是多久?”

“往返兴许月余。”掌门说,“太初境不可一日无主——”

周长老在一旁点点头,“你要退位?”

“让贤。”云舒尘深以为然。

“我很闲的。”一旁半露着香肩的某个女人忽然精神十足,一双凤眼朝着掌门眨了眨,“老头,考虑考虑我?”

“你就算了。”柳寻芹冷漠地抽了口烟,发表了在场唯一一次意见,针对于师妹越长歌。

“我?我怎么了。”她斜眼飞过柳寻芹,眉毛一挑,“我这厢在黄钟峰上穷得连贴身衣物都给当了,连布都扯不起一匹——身为堂堂长老沦落至此,这不是宗门出了大问题么?我若是掌门,肯定不至于让长老混成这个地步。”

“许是大问题罢。”

掌门面无表情地想象了一下全宗都穷得扯不起布的场面。然后果断略过了越长歌。

他心中早有成算,“云师妹,暂代掌门一职,你意下如何?”

首先将越长歌排除在外。剩下的几位长老,要么门徒不少分身乏术,要么如柳寻芹一般掌管药峰事多忙碌。能闲着且尚堪此任的,唯有云舒尘一人。

云舒尘打量着手中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她剥得专心致志,秀气得像对待一件艺术品,听到掌门的话,她并不是很意外,但仍思忖了片刻。

正好,寻着事情做一做。

借此由头,无需整日面对着某个……不谙世事的东西。

云舒尘欣然应允。

那不谙世事的东西今日刚练完剑,便早早地瞧见师尊起床出了门,去往主峰,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