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万艳书 下册》(4)
独茕茕
对这一件惨剧的始末最为清楚的人是憨奴。
昨日珍珍赶走了一众亲好后,照样也不许常日里服侍的张妈和小满近身。珍珍质问她们为什么不拦着她,从第一次请盛公爷上楼,到与之日日相会,你们明明有一百次机会可以拦着我,为什么不拦着我?
白姨从来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但在这紧急关头,她怎可抛下女儿走开?却又怕强行留下反而加重对女儿的刺激。正当左右莫可时,却看白凤的大丫鬟憨奴上了楼,自请照顾珍姑娘。
“妈妈,眼跟前一回想,凤姑娘生前对我说过的许多话其实都是对珍姑娘所发,她实在只是觉得活着没意思,半点儿也不怨珍姑娘的,只求珍姑娘在她去以后早抑哀思,美美满满过自己的日子。可珍姑娘这样子,不是反辜负了我们姑娘的成全之意吗?不如由我在这儿服侍,也借机把凤姑娘的话说与珍姑娘听,为她去了心病。”
偏巧珍珍在里间听出了憨奴的声音,忙唤她进来,泪眼泫然地执握住憨奴的双手,再也不肯放,“你快与我说说姐姐最后的情形,全都告诉我!”
白姨便只好留下憨奴在里屋陪伴珍珍,又叮嘱张妈和小满在外间伺候。妓院里向来没有为死一个姑娘就杜门举哀的,龙雨竹、龙雨棠那头的生意还得做下去,本来白姨就担心白凤的自尽会引起尉迟度的不快,就更不愿开罪二龙那边有权势的客人,不得不照例应酬;而负责白凤一案的镇抚司番役也来回不断,有许多的杂事向她问讯,白姨直忙到深夜才有空来探望女儿,见珍珍已睡下,便回自个儿的院落安寝。
憨奴对珍珍哄慰多时,就留在卧室里伴宿。张妈吃过饭后在卧室门外打了个地铺,人老多困,一会儿也就发出鼾声。书影则太过为珍珍的情况担忧,非但茶饭不思,晚间也不肯回自己院中,坚决要留下,就睡在了对头的西屋,说是万一有急情,她还可以搭把手。
结果到五更天时,憨奴就来拍书影的门,说自己睡不着,得下去走一走,她看张妈睡得太死,就请书影代为留神珍姑娘的动静。书影便出来坐守在卧房门外。憨奴只去了两刻多钟便即返回,叫书影回房。可没一会儿,她又来在门外,说是珍姑娘才醒了,称凤姐姐的鬼魂托梦给她,言道自己最恨丽奴那个丫头招引宿缘,毁其终身,因此珍珍吩咐憨奴立即将书影领去白凤的旧屋里祭告亡灵,她才好安眠。
书影只得随憨奴到前头走马楼上,去白凤的东厢房里焚香诵经,折腾一番已是五更将尽。二人回来细香阁,憨奴便向珍珍复命。她推门而入,少顷又跌绊着跑出,狂喊起来。
大家陆续被惊醒,只有一个人再也醒不过来——白珍珍两足悬空,一条自梁上垂下的大红汗巾缠在她颈间。她的身姿在清明月夜中显得异样纤秀和轻盈,似乎一旦解开了那条套索,她也并不会沉沉坠落,而只会腾空飞去。
憨奴说,珍姑娘必是早已抱定死念,因此使计遣开了她与书影。但白姨绝不信女儿会抛下她这个娘亲不顾,咆哮着说是憨奴为了替主子白凤报仇而害死了珍珍。但经过仵作的验看,确证珍珍是自缢而亡,死亡的时间又恰就在憨奴和书影离开细香阁、在白凤旧屋中祭拜的那一段,这就为憨奴洗去了谋杀的嫌疑。白姨又逼问憨奴对珍珍说过些什么话,但张妈和小满做证,憨奴的每一句话都在劝珍珍姑娘节哀保重。白姨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下。
每个人都对白珍珍此举感到惊骇,但也不至于“那么”惊骇,毕竟珍珍虽娇纵任性,但却虔诚良善,人人都曾耳闻目睹她在订婚后自觉有亏于姐姐白凤而郁郁寡欢,若是良心上又被姐姐的殉情折磨不过,故此追随地下,亦不能不说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