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撒星星的人
诚实,对睦月来说似乎是头等大事。为了诚实,他不惜任何代价,即使像要召开家庭会议这样麻烦的代价。睦月越是诚实,我就显得越不诚实,不论是对双方父母还是对瑞穗,甚至对睦月的良心……但是,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呢?我只不过想保护和睦月两个人的生活。按理说,我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在我认识睦月之前,我从未想过要保护什么。
上午,我去找柿井咨询有关人工授精的事宜。我在约好的时间内到了医院,提交了医疗卡,填写了初诊卡。卡片上用绿色的粗体字写着「产科•妇产科」,那简直像第一次看到的字眼,不仅怪异,而且感觉过于直白。
听到护士叫到我的名字,我推门走了进去,柿井愕然地看着我,「哎?怎么是岸田夫人。你在门诊挂号了?」他不可思议地说着,然后形式化地问我「您哪里不舒服」。但是,不管从他的声音还是视线中,都看不到一个医生应有的气质。
「我来咨询你一个问题,是关于人工授精。」
霎时间,柿井的表情僵硬了。「啊?噢,您先稍微等一会儿。」他声音慌乱,「我觉得咱们一边起吃午饭一边谈这个问题会更好。」
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对不起,一会儿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我干脆地说。我提前预约了,并带了医疗卡,严格按照程序坐到了这里,没有理由遭到拒绝。
我被带进了一间很小的诊室,里面有形状像蒸蛋器的照明器具、带脚踏的检查台、一个凳子、一个洗手盆。
「你没有必要给我检查。」
看到我有些胆怯,柿井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可那边有护士在。」
我竟然忘了,这里也是睦月工作的医院,我对自己的轻率感到羞愧。既然病历上写着岸田笑子,就算是门诊患者,也无法掩饰自己和睦月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柿井用右手的手背推了推眼镜,「也就是说,你想了解人工授精方面的问题。」
在为我讲解的时候,柿井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既没有咬指甲,也没有一个劲地眨眼睛,沉稳的语调完全像一个医生,并且兼备冷静和适当的人情味。他的变化让我都有些感动。
只是,他的说明极其无聊,丝毫没有涉及我想了解的事情(如怎样做,用怎样的方法,需要多少钱等)。他像早晨学校校长训话似的没完没了地给我讲着,还提到了日本妇产科学会发表的统一伦理标准(他先讲明,这个标准并非法律,所以没有强制力。还说根据这个标准,医生只能对除人工授精之外没有可能妊娠的夫妇,才可以实施人工授精)、美国不孕学会的见解、英国的政府标准等。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这一大堆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解释。(我需要耐着性子等待柿井的长篇大论结束,然后问他一些问题,一些对我来说比统一伦理标准更现实更重要的问题。)
柿井一一为我作了解答,美中不足就是关键地方全被他搪塞过去了。不过,这次至少增强了我对医学专业词汇的了解。
「总之,应该先和睦月好好商量一下。」柿井这样说,并不是在下结论,而是为了打断我的提问。
从医院出来后,我去了父母家,这是今天的主要活动。我沿着熟悉的缓坡向上走,右侧有一幢白色的大房子,左侧是金桂栅栏,走过养着狗的一户人家,从住宅楼向右拐,就是我曾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浅咖啡色的土墙和蓝色的瓦制房顶,这就是我成长的家,有着红褐色的大门,以及变了颜色、很难分辨出上面文字的木制门牌。我摁了门口的门铃,妈妈总是说:「你直接进来就行了。」可我总是会摁门铃,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能进入这个家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