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 九
举行开棋式的做法,除了这次告别赛之外,恐怕是没有先例的。黑白各下一手之后,庆祝宴会就开始了。
昭和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绵绵的梅雨天开始放晴。天空飘浮着淡淡的夏云。芝公园红叶馆的庭院里,苍松翠竹被雨水冲刷一新,稀疏的竹叶上闪烁着强烈的阳光。
一楼大厅壁龛正面,坐着本因坊名人和挑战者大竹七段。名人的左侧,还有将棋名人关根十三世、木村,连珠棋名人高木。也就是说,四位名人并排而坐。将棋和连珠棋的名人在观摩围棋名人的对局。这些名人是应报社的邀请齐聚一堂的。我作为观战记者,坐在高木名人旁边。大竹七段右侧,坐着举办这场棋赛的报社主笔和主编、日本棋院的理事和监事、三位七段围棋长老,以及列席棋赛的小野田六段。本因坊门下的棋手也出席了。
身穿带家徽礼服的一行人端正地坐定以后,主笔便致开幕词。将棋盘摆在大厅中央时,在座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名人平时面对棋盘的习惯又表现了出来,他轻轻地把左肩耷拉下来。他那双瘦小的膝盖显得单薄。扇子却是非常之大。大竹七段合上眼睛,前后左右摇晃着脑袋。
名人站起来,手里拿着扇子,犹如古代武士携带腰刀前来的样子。在棋盘前落座后,他将左手插进裙裤里,轻轻地握住右手,对着正面仰起头来。大竹七段也坐下,向名人施了个礼,便将棋盘上的棋盒放在右侧,然后再施了个礼,就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开始吧!”名人催促说。声音虽小,却很激昂。简直像在说:你在干什么!是名人看见七段装模作样觉得讨厌呢,还是名人表现了昂扬的斗志?七段不以为然,睁开眼睛,马上又合上。后来在伊东旅馆对局那天早上,大竹七段也如同念诵《法华经》一样,闭目养神,喃喃自语。过了片刻,传来了落子的响亮声音。那是上午十一时四十分了。
是新布局还是旧布局,是“星位”还是“小目”?大竹七段是摆新阵势还是维持旧阵势?这引起了世人的注目。但是,黑方第一手是在右上角“17·四”,这“小目”是旧布局。黑一“小目”,解答了这盘棋的一个大疑问。
对这着“小目”,名人一边在膝上盘指,一边注视着棋盘。这场面,报社拍了许多照片和新闻纪录片。在刺眼的灯光下,名人噘起双唇,把嘴紧紧闭拢,旁若无人。我观看名人下棋,这是第三局,我觉得只要名人在棋盘前坐下,就会生出一股习习和风,使周围变得清爽畅快。
过了五分钟,名人忘了封盘,不留神地摆了个要下子的手势,大竹七段替代名人说:
“决定封盘了。”
“先生,毕竟还是隔了一段时间没下棋,不顺手啊。”
在日本棋院干事的引领下,名人独自退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关上中间的隔扇,在棋谱上写下了第二手,然后放进信封里。除了封盘的人,如果其他人看见了,就不算是封盘了。
过了一会儿,名人又回到棋盘前,说:“没有水呀。”
他用两只手指蘸了点唾沫,将信封封上,在封口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七段也在下方封口上签了名。然后将这个信封套在另一个大信封里,工作人员在加封处签了名。随后存放在红叶馆的保险柜里。
就这样,今天的开棋式就算结束了。
木村伊兵卫说要拍张照片向海外介绍,所以又让两位棋手摆出对弈的姿势。拍摄完毕,满座的人都如释重负,放松下来。长老七段们也走近棋盘,围观这一盘棋。有的说白子厚三分六厘,有的说八厘,也有的说九厘,众说纷纭。正在这时,将棋名人木村从旁插话说:
“这是最好的棋子吧,让我来掂掂看。”说着,抓起一把放在掌心上端详。这样的对局,倘使能让棋手在自己棋盘上下一手,就是在棋盘上镀一层金。因而人们总愿意把心爱的棋盘送来,不管送多少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