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燕宸宫外守卫森严,层层防备。其间寝殿内悄无声息,一切似乎如往常平静。
顾珩站在燕帝榻前,目光落在他身上,轻声开口:“陛下。”
如今他看着命寿无多的燕帝,内心只有厌恶和悲悯。这个荒唐一世的、甚至称不上帝王的老人,终于要走到人生的尽头。
令顾珩欣慰的是,燕帝这一生留给世人的也只有荒虐无道、淫逸不仁八个字而已。
顾珩身形如山,投下的阴影落在榻前,燕帝缓缓睁开眼,仿似看见了恶鬼般惊惧不已。
他看着一屋昏睡在地的宫人,颤颤抬起手指着顾珩,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
顾珩将燕帝的惧色收入眼底,唇角勾起笑意:“陛下怕了?”
他缓坐燕帝榻前的矮椅上,身上有几道伤口崩开,渐渐涔出血。
然而他不动于形色,似乎察觉不到痛意。
燕帝似被人掐住了喉咙,欲辨无言,只能瞪圆双眼盯着顾珩看。
“因为听信别人的一句谗言,就灭了李氏满门。”顾珩语调缓慢,却让燕帝浑身起寒,“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若我是你,也会怕。”
“你……”惊极之下,燕帝终于能发出可怜的一声哀鸣。
顾珩缓缓抬眼睨了燕帝一眼:“陛下不必紧张,我暂且还不准备要你的命。”
他站起身,俯身靠近燕帝耳边:“交出帝印,我会保吴嫔的孩子顺利出世。”
燕帝无助地抬起手,又重重地落下,眼里尽是不甘。
他恨自己的愚钝,居然直到寿数将尽时,才发现自己信赖了一世的丞相居然是李道生的遗子。
可笑他一代帝君,敬畏了顾珩一世,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哪怕顾珩说太阳是从西边起,他都不敢有半句质疑。
他如此厚待信赖顾珩,可顾珩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所谓的长生丸,如今想来指不定是什么牛马粪制的。
燕帝重重叹息一声,眼角落下了悔恨的泪。
他沉沉开口,声音像是一口破旧的老钟,喑哑难听:“朕……怎敢信你。”
顾珩直起身,肃立在燕帝榻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仿似他才是万人敬仰的帝王,而燕帝只是尘埃里不值一提的芥子。
他发自内心地轻笑了一声,既是笑燕帝的愚,亦是笑他咎由自取,自掘坟墓。
“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退路吗?”
“陆起章倒是不负你的期望,比你还要荒唐。如今百姓恨他更甚于恨你,这样,你便不必一人担下千古罪名了。”
吴嫔与其子已除,顾珩下狱,李氏后人的身份便能压得顾珩不得翻身,陆起章如解心头大患,再无顾忌。
手中的朝权便成了无往不胜的锐剑,陆起章握着这把剑,将它刺向朝城、刺向宫人、刺向学子,刺向一切不肯完全臣服于他的人。
尚未登基,他便等不及大刀阔斧地改制,废除科举,推崇举荐。
换而言之,只有经他麾下之人的推举,才能为朝廷效力。
此外,虽然顾珩如今被羁押天牢,无法掀起风浪。但他忧心京内仍留有顾珩余孽,为绝后患,他下令京察司挨家挨户地搜查,将所有壮年抓起控制。
京察司严遵上令,即便有的百姓家中贫苦如洗,只有壮年与其老母在家,也罔顾人伦道义,铁面无情地将壮年抓走,只余下垂暮老妇一人。
更有甚者私自搜刮民膏,惹得百姓叫苦不迭。
燕帝的胸脯因气恼而上下起伏,身子却僵在榻上动弹不得。
顾珩望着他,心里终于泛起一丝微渺的畅快。
时至如今,他终于不用再戴上虚伪的面具,在燕帝面前伪饰,也再不用对这个肤浅卑鄙的“帝王”俯首称臣。
让燕帝膝下无子,余生不得再见亲母,潦草地抱憾一生,甚至死前都要恨恼于自己的蠢笨,这便是对燕帝最好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