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诏狱

说话间已有宫人搬来桌椅与文房四宝, 唐榆垂眸落座,不再理会任何人, 提笔蘸墨。

徐思婉一步步地走近他, 没走一步,都觉得气力更虚了一重。离他还有半步远时,她几欲脱力地跌倒, 花晨险些扶不住,索性他所坐的椅后有靠背,她及时伸手搭住,才勉强站稳。

她的视线从他肩头落下去, 依稀看出他正写下字是她的笔迹。这样的笔迹, 他曾拿来逗她、戏弄她,她从不在意。却从未想过, 这字有朝一日会要了他的命。

皇帝只心平气和地坐着, 等着唐榆写字,好像看不到她的脸色煞白。

徐思婉脑中嗡鸣不止, 入宫八载,她第一次生出一股不管不顾地冲动。她盯着皇帝,心跳愈发地快,一时想跟他说, 那书信里没有什么和卫川的旧情, 只是她和唐榆在暗通款曲;一时又幻想自己手里有一把刀, 那她这便可上前取了他的性命,然后,大不了就是与唐榆一起死于极刑。

她想, 如果一个人去走奈何桥, 一定很孤单吧。

他在人世间已经孤单了这么多年, 她怎么能让他自己去走那条路呢?

可她偏生什么都做不了。

秦家满门的亡魂在天上看着,容不得她这样的私心,让她没办法在这样的时候不管不顾地豁出去,陪一个肯为她舍命的人共赴黄泉。

只这片刻工夫,唐榆便已写完了第一页。他用她的字迹随意默下了一篇诗文,放到一旁,又换了页纸,改写卫川的字。

待他将这一页也写罢,刑部的人也干回来了。唐榆离席起身,退到旁边,不置一词,温和平静的模样就像等先生来评判作业的学生。

刑部三人上前,为首的刑部尚书拿起那两页纸只扫了一眼便露出讶色,徐思婉触及他的神情,猛地回神几分,薄唇紧紧一抿:“卢大人,唐榆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不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是与不是,大人可要看仔细了。”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实不该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尤其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唐榆沉声:“娘娘。”

皇帝亦睇她一眼:“坐。”

徐思婉撑着一口气不欲理会,不经意间再与唐榆视线相触时,却被他眼底深深的担忧一激。

她不由定睛细看,可他及时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低眉静了静,终于走到侧旁的位子上,沉默落座。

死一般的寂静再度在殿中蔓延开来,刑部三人拿着那数张纸页再三比对,额上直因重压而沁出冷汗。上前禀话之时,每个人都梗着脖颈,无一人敢看徐思婉:“陛下……”

皇帝抬了抬眼帘。

刑部尚书道:“这位公公所书的两种字迹,确与适才的信件……是一致的。”

“不可能!”皇后拍案而起,一时连病中的虚弱都荡然无存。她满目的怒色,视线在徐思婉与唐榆间一划,已顾不得什么仪态,指着徐思婉怒然质问,“是你……你早有防备,所以让他练的,是不是!”

“嗤。”唐榆轻笑出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摇摇头,从桌上挑出一张纸页,几步上前,向皇后一递,“下奴适才不知该写些什么,只得随便默一篇文章。这篇《郑伯克段于鄢》,娘娘若没读过,不妨读上一读。”

《郑伯克段于鄢》里有一名句,乃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唐榆言毕松手,任由那页纸飘落在皇后面前,视线一转看向皇帝,颔了颔首,但并无太多恭敬之态:“车裂之刑,下奴愿受。”

“不行……”徐思婉声音沙哑,皇后不待她多言,急急在皇帝身前跪倒:“陛下!倩贵妃一贯谨慎,与逆臣藕断丝连却让宫人备下后手也不足为奇,唐榆所书的字迹,并不足证贵妃的清白!依臣妾看,还是该将人押去宫正司例行审过,若他重刑之下仍不改口,倒还有几分可信。”

“皇后娘娘这是想用屈打成招来扳倒贵妃娘娘?”唐榆口吻轻飘,似笑非笑的神色间透出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