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十)念久却成魔
老铁桥街错落曲直,沿街挤着花花碌碌的摊铺。但见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乌沉沉如云般挤作一片。有人飘来了,又很快喧杂着散去。人声却始终如鼎沸,嗡嗡似群蝇。
有贩子摆起插着麦芽稀的长木板,夹了豆沙与糯米的糖墩儿在铁锅里滚过几回,光亮神气地插在稻秸杆子上。有踩跷耍猴、抖地铃、卖武二花面壳的,身旁围着一群鼻涕拖得老长的小滑头,吮着指头看猴儿蹦跳,两眼随着麻秆作的枪上下翻飞。
左三娘未曾见过如此多人在眼前密集走动,一时被这市井吓得手足发颤。她赶忙回头,却发觉先前还走在身后的金五早已不见,心里顿时又惊又怕。
“…金、金五……”
她把手圈在嘴边,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但声音很快淹没在摊贩讨价还价与艺人的笑喝声里。三娘忽而有些慌张了,心怦怦地撞着胸膛,直震得她意乱心慌。
金五应了她要求下了山来,此时却又不知混到人群里何处了。他先前本就无精打采地跟在三娘后头走,整个人如同熟烂的麦秆儿,非要她拽着才踉跄地加快脚步。
喊声没唤来金五,反倒招惹了几个登徒子。三娘因今日得以下山门,特地打扮得靓丽:一身香色白绫领袄子,白绢挑线裙,她又生得唇红齿白,远望近观恰似朵娇美素兰,不想引起了好事之徒的注意。
只见几位戴六合帽,着盘领衣的游手好闲之人走上前来,眼里闪着荒淫的光。
他们盯着三娘,旋即干笑几声:“小姑娘,你的青头巾、红褡膊呢?”
这两件物事只有教坊司的官妓会戴。三娘不谙世事,不解他们暴言,却读得懂他们眼里淫光,不由得缩了缩头颈。
她此次出寺门未告知木十一与水十六,此时身边无护着她的人,女孩不禁心生惧意。
“你们是谁?”三娘颤声问道。
那群无赖痞子哈哈大笑。“…和你寻欢作乐的人!”
又有人调笑道:“窑姐儿,何不来快活一番?”说着便伸手来捉她手腕,要把她往胡同里牵。纵使三娘百般不愿,凭弱女子气力却也难以挣脱。
此时却听得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道:“放手。”
那声音自梨阁二楼雕花木栏出传来,冰冷淡漠,不近人情,可三娘一听便喜不自胜,仰头望去。
但见一位黑衣少年正翘着腿横卧在阑干上,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串糖葫芦——也不知是何时买来的。金五今日未戴面具,微风拂乱的漆黑发丝下露出张不苟言笑的苍白面颊来。
他往楼底下一瞥,两眼幽深却疾利如电,一瞬间便震得地痞们住了笑声。
因为那是杀人鬼的眼。是从血海里蹚出的人才有的眼神。
黑衣罗刹杀的人不多,但却从不留情。要他杀便杀,手起刀落,神佛难阻。
这群无赖经他这一眼,底气已先泄了一半,却仍嘴硬道:“哎,你谁啊,管娼寮的?”有人见他眉目端正清秀,故意辱道,“莫非这位哥儿也是从蜂窠里出来,被哪位大老爷玩剩下的么?”
金五嚼着海棠果,举起串着酸枣和山药的竹签,口齿不清道。“这里有四枚山楂,一枚够杀一人,统共能杀五人。”
地痞们面面相觑,随即大笑:“四枚山楂,如何能杀五人?这小崽子口出诳语!”
金五道:“还有一根竹签。”
这话听得众人不禁瞠目,却将信将疑,觉得他空口无凭:凭几颗糖葫芦、一根签子,怎么杀得了人?
黑衣少年见状一哂:“不信?我杀给你们看。”
他张口衔住一只红果,几下嚼了。但见他面颊鼓动,忽地扭头吐出一粒山楂籽来!
只听闷响一声,地痞中有人摇摇晃晃,仰面跌倒在地。旁人忙蹲着身去看倒着的那人,那二流子两眼翻白,额上青肿一片,已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