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贺缘声坐在办公室发呆。

他的眼睛能够见到熟悉的照片墙, 鼻子能够闻到清淡的花香,手掌能够感受手杖的圆润光滑。

他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辉声也去世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他就控制不住的涌上泪水, 又硬生生的止住哭泣。

他得保护好自己的眼睛。

办公室里低声响着英语通话。

谢会长与助理, 分别向利瑞克学院院长、博物馆馆长致电, 为贺缘声的临时决定,忙碌不已。

终于, 商量告一段落。

“贺先生,您不要难过。”

谢会长挂断电话, 看着出神的荣誉会长,轻声安慰道,“柏先生一定不希望您为他的事情伤心。”

“我不难过。”

贺缘声的话语, 依然无情。

但他面无血色, 呼吸微弱, 仿佛灵魂已经死去。

他麻木的眼睛愣了许久, 才缓缓转动,落在了谢会长的身上。

“怎么不继续联络了?希声捐赠给利瑞克学院的事情, 办好了?”

谢会长局促的看了看手机, 不知道如何回答, 又不得不给出一个回复。

“我们已经联系了院长、馆长, 他们当然欢迎博物馆多一件收藏品,只是、只是……”

他成为华人互助会会长六年, 在互助会工作长达二十年, 当然清楚希声的重要性。

悲痛的老人,脸色枯槁惨白, 不准任何人违背他的要求。

但是, 谢会长依然要说:“希声一直是冯先生和柏先生的希望, 您把它捐给利瑞克学院,清泠湖的人肯定会反对的。”

“让他们反对。”

贺缘声眨了眨眼睛,抬手用手帕擦掉了泪水,“如果反对有用,师父和辉声也不会死了。他们会健健康康的活着。”

他的话语缓慢而悠长,跨越了漫长的岁月,铸就了他固执的理论。

谢会长欲言又止,见贺缘声持续擦着泪水,只能硬生生的吞下了想说的话,顺从了老人的固执。

此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刺耳地打破了宁静。

谢会长慌忙去按自己的手机,发现声音还在响,便恶狠狠的盯着助理。

助理一脸无辜,挤眉弄眼的示意领导:是贺先生的手机!

持续不断的铃声,一直没有等到接起。

谢会长出声提醒道:“贺先生,您的电话。”

“哦……”贺缘声慢慢叹息,动作缓缓按下了接听键,“喂?”

“亲爱的老伙计!”

那边的威纳德,和几小时前的通话一样兴高采烈,“如果你不忙的话,快来利瑞克博物馆,你将见到这世上最为古老最为优秀的演奏!”

贺缘声知道他在说利瑞克那套复制的编钟。

但他对演奏没有兴趣。

无论它们如何的古老优秀,他再也听不到最优秀的演奏者敲响的钟声,再也听不到最优秀的继任者豪情满怀的宣告。

可是,他最终还是出了门,慢腾腾的在谢会长的搀扶下,前往利瑞克学院。

因为威纳德说,是一位中国留学生敲响了它。

贺缘声喜欢中国人,喜欢中国留学生。

他们每一个都像当初的辉声一样,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在敲响希声、演奏音乐的时候,焕发出他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光彩。

那是他深藏于记忆中的光彩。

更是他童年时期的光明。

至今他都能清楚的回忆起希声浑厚的声响,还有声响之中温柔的话语——

“这个声音在中国,叫作宫,对应的是西方音律的C调Do。”

后来,温柔的人再也没有办法教他编钟的声响,却来了一位天真烂漫的年轻人。

他说:“宫商角徵羽,就是我们中国的完整五音。希声缺的商徵羽,我一定会把它找回来。”

贺缘声眺望车窗外一尘不变的风景。

三十多年过去,他依然可以想起每次去利瑞克学院的心情,依然可以清楚回忆柏辉声说过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