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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顺开始自觉地吃药了。按照教授所说,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一个人如果已经认识到自己有问题了,那问题就真的存在了。赵顺不再拒绝服药,不再像“猴子”一样跑到厕所里呕吐,他开始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病情,像看待别人一样地看待自己,既不相信别人,更不相信自己。他此时相信的,只有小吕。
他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把全部的信任押在周济广的身上。他是个警察,或者说曾是个警察,他不相信公检法的人员能轻易地被人说服,一个有经验的执法者,是不该相信原告、被告任何一方的。赵顺需要的,只是以这种方式给对方压力,尽可能地让对方重视他要表达的东西,这点他做到了,从周济广的眼神中就能够看出。像他那种久经世故的人,眼神中越是不屑,其实就越是重视,那是种伪装,一种让自己摆脱责任的伪装。赵顺不需要周济广对自己负什么责任,当然周济广也根本没那个义务,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尽量按照自己说的方式去调查,只要几个方法得当,效果就自会显现。赵顺知道,此时他真正的全部赌注,是押在小吕身上的。他现在的身份特殊,所说的全部证言都无法起到法律效力,检察院和法院是不能以一个疯子的证言作为翻案的证据的,而小吕则不同,他是个身体和思维都健康的人,一个拥有执法权的警察,他有做证的能力,更有陈述事实的义务,只要小吕的证词能和他的相符,这个案子就必翻无疑。赵顺坚信这点。
但他也同时意识到,小吕会在做证时受到诸多方面的干扰,但他不愿去多想这些,因为他相信小吕的那双眼睛,那里面是如此的单纯和透明,小吕虽然涉世未深,但应该是个好警察。赵顺想到这里,焦虑的心绪平缓了一些,但是仍然控制不住内心那即将破茧而出的躁动,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按动了呼叫护士的按钮。他需要镇定药物,需要让自己平静,他需要治疗,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春节快到了,一些症状轻微的病人陆续被家属接回家过年,住院区显得空旷了许多。赵顺在耐着性子听完小霍讲了两个“催人泪下”的笑话之后,缓步走回病房。他在想着罗医生形容自己和小霍读与听的关系,叫作互助治疗。
回到房间,赵顺发现教授也在收拾行李。教授收拾得很细,把日常穿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再分类装好。他做事一直这样井井有条。赵顺看着教授,心里怎么也无法把他与精神病人联系在一起。
“您哪天走?”赵顺问。
“不知道,等儿子来接。”教授回答。
“这么早就收拾?”赵顺问。
“嗯……”教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回过头。“可能是有些紧张吧。”他苦笑。
“紧张什么?回家多好?”赵顺不解。
“是啊,见到家人固然好啊!但离开这里之后,咱们就越发显得不正常了,不是吗?”教授说,“我的孩子们都很好,但我受不了他们那种过分的关心和照顾……”
“老伴呢?对你怎么样?”赵顺问。
“她是个好女人,但是走得太早。”教授怅然若失。
“对不起啊……”赵顺觉得尴尬。
“没事,多少年前的事了。”教授很淡然。“你呢?你女人呢?没听你提起过。”教授问。
“我也有个好女人,但是……”赵顺苦笑,“她现在应该很幸福。”
教授看着赵顺,默默地点头:“明白了,那就别说了。”
“她跟着我的时候,没人陪伴,没人照顾,没有……性生活……现在好了……”赵顺自说自话。
“哎,欠的债总要还的。”教授叹气。
“教授。”赵顺抬起头,“其实我一直觉得,您一点儿事都没有。”
“呵呵,那说明你有病了。”教授笑了,“你呢?过节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