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马克
我们在杜伊勒里公园湿漉漉的长椅上挤作一团,由于天气过于寒冷,能看到落在金属表面的一层露水已经凝结成霜。天色已晚,巴黎市中心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黑暗,而四周却流光溢彩——椭圆形的路灯从灯柱上投下来的光在闪耀;里沃利街上驶过的黑色豪华轿车的前灯打着强光;排列在公园里砾石路上的一座座庄严的建筑投射出华丽而温暖的光辉;喷泉和玻璃金字塔也亮起了灯光;随后便是络绎不绝的游客们手中的相机、手机的闪光灯不停闪烁的光亮。
本该是绚丽浪漫的场景,但是我又冷又累,而且双脚很痛,脚掌上被刺破的地方比之前更疼了。斯蒂芬正伏在我的领口哭泣,不是因为她想从我这里得到安慰,而是因为她也感到同样的寒冷和疲惫。冰冷的细雨下得越来越大,逐渐转为雨夹雪,从河面上刮来的风将雪水吹得到处乱飞。
“我们得回去,”我告诉她说,“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我知道。”她躲在我的夹克衫里,用冻僵了的嘴唇喃喃地说。
我费力地站起身,全身的肌肉和筋骨都极不情愿。我向三只鸟旅店的那个男子保证过我们会成功预订并且回来,他才同意让我们把行李寄存在大厅,然后我们便出发了。我边走边想着我们是在巴黎,有很多可看的景观和可做的事,足够消磨一晚了,也许我们可以一直逛到明天,用这座“爱之城”的最后一晚补偿一下我们的旅程。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斯蒂芬,因为她还在为米雷耶的死而感到紧张,并且我知道,如果我说我们仍然能享受这趟旅行会让她觉得很冷漠。我并不是不在乎米雷耶,但让我感到惭愧的是,我很生她的气。斯蒂芬和我的关系刚开始好转——这趟旅行的确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让我们俩的距离在遭到抢劫后第一次拉近了,它让我们欢笑。然后便……发生了那件事。
我任性地不去浪费更多时间想米雷耶的事,但我却不能说服斯蒂芬不去想她。我希望我们在这座城市最后的漫步能让她渐渐好转起来。或许我们可以一整晚都来散步,就像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里那对年轻情侣一样。
不过那是十三小时之前的事了,而现在我已筋疲力尽。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冰冷的雨中游荡着。先是蹒跚着回到了蓬皮杜艺术中心,在他们宽广又温暖的大厅里避雨,并设法连接到免费的Wi-Fi。为了让斯蒂芬满意,我又试着联系了卡拉,但还是没人接听,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一到外地便从不开机。我们在极致奢华的旺多姆广场闲逛着,周围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奢侈品店,店面装饰宏伟,高高在上的顶棚使那些开不起加长劳斯莱斯和宾利的普通人感到极其卑微。在穿着阿玛尼套装的门童的注视下,斯蒂芬和我感觉自己就像流浪汉一样。我们又从那里逛到河对岸,沿着圣日耳曼大道继续游荡,随后便来到了卢森堡公园;要是换作另一天,一切都会那样梦幻而美好,可现在我们却蹒跚而行,只能感到愈加严重的饥饿和疲惫。我开始从心底同情死亡行军[36]中的那些难民。我把这个想法说给斯蒂芬听,结果犯了大错。我本以为她能理解我的意思和态度,我并没有那么玩世不恭,她却立刻从我身边走开,哼了一声,说:“我的天,马克。你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直到又走过好几个长长的街区,天气变得更冷了,她才肯回到我身边。我开始感到膀胱疼痛——令人费解的是,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只喝了一口公共喷泉的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吃——于是我们随着指示标来到了罗浮宫,这儿的大厅里肯定有卫生间。随后我们便来到现在所在的这个纪念公园,在最后的半小时里,坐在这条长椅上冻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