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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也就是格斯去世后第十一天,格斯的爸爸早上给我打来电话。我还戴着呼吸机的鼻罩,所以没有去接,但电话嘀的一声响后,我听到了他的留言:“海蓁,早上好,我是格斯爸爸。我从他病床旁边的杂志架上找到了一本,嗯,黑色的Moleskine笔记本,我觉得这么近的距离,他从病床上应该够得着。不巧的是,笔记本上没写东西,所有的页面全是空白的。但前几页——我估计有三四页吧——被撕掉了。我们在家里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撕下来的那几页纸,所以我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有可能那几页纸就是艾萨克提过的东西?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们每天祈祷的时候都为你祈祷,海蓁。好了,再见。”
从Moleskine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三四页纸,在奥古斯塔斯·沃特斯家里找不到。他会放在哪儿留给我呢?粘在《时髦骨骸》雕塑上不成?不,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出那么远的门了。
“实实在在的耶稣之心。”也许他在最后的那个好日子把它留在那儿了,等着我去找。
于是第二天,我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去参加互助小组活动。我从艾萨克家路过,接上他,然后我们一起开车去“实实在在的耶稣之心”,一路把车窗摇到底,听着“潮热”乐队还未公开发售但已经外泄的新专辑,格斯永远听不到这个了。
我们坐电梯下去的。我把艾萨克领到“信心圈”的一个座位上,然后慢慢在“实在之心”的中央走了一圈。我到处都检查了:零食桌下面,椅子下面,我曾经站着念悼词的那个诵经台周围,还有贴满了主日学校的孩子们画的上帝之爱的图画的布告牌上。哪儿也没有。最后那几天里,除了他家之外,这是我们在一起待过的唯一一个地方了,要么他没放在这儿,要么就是我看漏了什么。也许他放在医院里了,但如果是那样,在他死后,那几页纸肯定已经被人扔了。
我在艾萨克旁边坐下来的时候,真的喘不上气来了,帕特里克长篇累牍地谈他的“无果”人生的整个时间,我都在告诉自己的肺:你没事,你能呼吸,氧气足够。格斯死之前一个礼拜我的肺刚抽过积水——我望着琥珀色的癌水通过管子从我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流出来——可现在感觉好像又积满了。我全神贯注地命令自己呼吸,都没注意到帕特里克叫我的名字。
然后我突然回过神来。“什么?”我问。
“你还好吗?”
“我没事,帕特里克。只是有点儿喘不上气。”
“你愿意跟小组分享一些关于奥古斯塔斯的回忆吗?”
“我希望自己死了算了,帕特里克。你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吗?希望自己死了?”
“有的,”帕特里克说,这次他倒没有像惯常那样停顿一下才开口,“当然有过。那么为什么你不死?”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以前有个准备好的回答,那就是,我想要为父母活下去,因为我一走,他们就会落得灰心沮丧,形影相吊。现在这个回答也有几分真实,但却不完全是因为如此。“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希望能好起来吗?”
“不是,”我说,“不,不是因为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艾萨克你呢?”我问。说话让我有点儿累了。
艾萨克开始谈真爱。我没法告诉他们我的想法,因为我觉得这太文艺范儿了,但我真的是在想:宇宙想要被注意,因此我必须尽我所能去注意它。我感觉我欠了宇宙一笔债,只有靠我的全心注意才能偿还,而且,我还欠所有没机会活下去继续为人和没机会生而为人的人一笔债。基本上,就是爸爸跟我讲过的那些。
剩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说什么,帕特里克为我念了一篇特别的祷文,格斯的名字也被加到了长长的死者名单末尾——我们每一个人分配到他们十四个——然后我们承诺今天就享受最好的生活,然后我带艾萨克上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