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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他从医院回家了,这次,他的所有雄心抱负终于都被剥夺殆尽,一去不返。需要更多的药物才能消除他的疼痛,他永久地住到了楼上,被安顿在客厅窗户近旁的一张病床上。

这些日子的记忆里充满了睡衣、胡茬、嘟哝和请求,还有他没完没了地对每个人道谢,谢他们为他做的一切。一天下午,他向房间角落里放的洗衣篮方向虚指了指,问我:“那是什么?”

“那个洗衣篮?”

“不,那旁边。”

“旁边什么也没有啊。”

“那是我的最后一丝尊严。它非常非常小了。”

第二天,我自己开门进了他家。他们现在不喜欢我按门铃了,因为门铃声可能把他吵醒。他的两个姐姐在,还有她们的银行家丈夫和三个孩子,都是男孩,他们一拥而上跑到我跟前,唱着“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然后在门口转着圈地飞跑,仿佛肺容量是可再生资源似的。我以前见过他姐姐,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孩子们和他们的爸爸。

“我是海蓁。”我说。

“格斯有个女朋友。”一个孩子说。

“我知道格斯有女朋友。”我说。

“她有咪咪咧。”另一个说。

“真的啊?”

“你为什么带着那个?”先前那个孩子指着我的氧气推车问。

“帮助我呼吸用的。”我说,“格斯醒了吗?”

“没,他还在睡觉。”

“他快死了。”另一个孩子说。

“他快死了。”第三个孩子突然变得很严肃地加以证实。接下来的片刻鸦雀无声,我正在想我该说什么,随即一个孩子踢了另一个一脚,于是他们一下子又开始飞奔追打起来,往厨房去了。

我走到客厅去见格斯的父母,还有他的两个姐夫克里斯和戴夫。

我还没有跟他的两个姐姐正式见过面,但她们都拥抱了我。茱莉坐在格斯的床边,对沉睡中的格斯说话,用的完全是人们跟小婴儿说你有多可爱的语气:“哦,格西 [1] ,格西,我们的小格西格西。”我们的格西?他是她们的所有物吗?

“怎么了,奥古斯塔斯?”我努力以身作则,树立得体言行的榜样。

“我们漂亮的格西。”玛莎说着俯下身去看他。我开始怀疑他是当真睡着了,还是故意给自己重重按了一下止痛泵,好躲开好心姐姐们的攻击。

过了一会儿,他醒了,说的第一句话是:“海蓁。”我得承认这让我有点儿高兴,就好像我也是他家庭的一员。“外面,”他轻声说,“我们能去吗?”

我们去了外面。他妈妈推着轮椅,他姐姐、姐夫、爸爸、外甥们和我跟在后面。天气多云,无风、闷热,因为夏天已然到来。他穿着长袖海军T恤和抓绒运动裤,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很怕冷。他想喝点水,于是他爸爸去给他拿了。

玛莎想让格斯说话,跪在他身旁跟他说:“你的眼睛一直都这么美。”他稍稍点了点头。

两个姐夫中的一位把胳膊环在格斯肩头说:“新鲜空气感觉如何?”格斯耸耸肩。

“你需要药吗?”他妈妈问,她也跪下来,加入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圈人里。我后退一步,看着他的几个外甥飞奔着穿过花圃,跑到格斯后院里的一小块草地上,然后立即投入了一场主要内容为把彼此推倒在地的游戏。

“孩子们!”茱莉含糊地喊了一声。

然后她转回头对格斯说:“我只能希望,他们长大以后能成为体贴、聪明的年轻人,跟你一样。”

我努力抵制发出呕吐声的冲动。“他没那么聪明。”我对茱莉说。

“她说的对,只不过大部分真正长得美的人都很蠢,所以我超乎预期了。”

“没错,他主要是长得帅。”我说。

“帅得闪瞎人们的双眼。”他说。

“实际上他的朋友艾萨克真的被闪瞎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