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意象学

政治家依赖于新闻记者,可是新闻记者依赖于谁呢?依赖于付钱给他们的人。而付钱给他们的人就是买下报纸上版面和电台时间的广告公司。乍一看来,人们也许会以为这些广告公司之所以毫不犹豫地跟所有的报纸打交道,是因为它们的广泛传播有利于某种产品的销售。不过这种想法是很天真的。产品的销售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重要。

意象学(Imagologie)!是谁第一个造出这个巧妙的新词的?是保罗还是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把一些有五花八门名称的现象聚集到同一个屋顶下面来的词了:广告公司、和政治家有来往的议员、画出一辆新车或健身房新设备草图的绘图员、创造时尚的时装设计师、理发师、规定人体准则的意象学的所有分支均从中得到启发的演艺界明星。

意象学家当然早已存在,存在于今天我们知道的那些强大组织的创立以前。即使希特勒也有他个人的意象学家。这位意象学家站在元首面前,耐心把他应该在讲台上做的、可以激起群众狂热情绪的手势做给他看。可是如果这位意象学家在一次和新闻记者的谈话中,向德国人民冒冒失失地讲起元首不能正确地摆动他的手,那么也许他连半天也活不下去了。而今天,意象学家不再讳言他们的工作,相反地,他们还津津乐道要做政治家的代言人。他们非常喜欢在公开场合详细说明他们教了他们的主顾哪些事情,要他们改掉哪些坏习惯,注意哪些事情,将来要呼哪些口号,要使用哪些惯用语,要戴什么颜色的领带等等。在最近几十年里,意象学对思想体系取得了一个历史性的胜利,当然值得大大骄傲一番,这是不足为怪的。

所有的思想体系都被战败了,它们的教条最后都被揭穿了,人们明白它们不过是美好的幻想,不再认真对待它们了。譬如说,共产党人原以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将使无产阶级越来越穷;可是有一天,他们发现欧洲的工人都开着私家车去上班。他们真想呼喊:现实在弄虚作假。现实比思想体系强大,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意象学超过了它;意象学比现实强大,更何况现实已经有很久不再向人们表现以前向我生活在摩拉维亚农村的老祖母所表现的东西了。老祖母的一切知识是从经验中获得的:怎样烘面包,怎样造房子,怎样杀猪,怎样熏制猪肉,怎样缝制鸭绒被,本堂神父和小学教师对世界的看法有何不同;全村的人她每天都能遇到,她知道十年以内在该地区发生过多少起谋杀案。她所理解的现实完全在她自己的制度之下,因此,没有人能使她相信,如果家中没有东西可吃,摩拉维亚的农业会繁荣。在巴黎我的同楼邻居,白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和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职员一起工作,随后他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收看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新闻报道。节目主持人在评论最近一次民意测验,他说:对大部分法国人来说,法国是欧洲最安全的国家(我刚看过这次民意测验)。我的邻居听了高兴得像发疯一样,开了一瓶香槟酒。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一天,就在他自己住的那条街上,发生了三起盗窃案和两起谋杀案。

民意测验是意象学权力的决定性工具,能使它和人民相处得非常融洽。意象学家向人们提出连珠炮般的问题:法国的经济情况如何?法国有没有种族主义?种族主义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是谁?匈牙利在欧洲还是在波利尼西亚?在世界上所有的政治家中,哪一个最性感?因为今天的现实是一个人们很少去拜访的大陆,而且人们也有理由不喜爱它,民意测验成了高级现实;更可以说,成了真理。民意测验是一个常设议会,它的任务是产生真理,我们甚至可以说是产生前所未有的最最民主的真理。因为意象学家的权力从来不和真理的议会闹矛盾,它将永远生活在真实之中;即使我知道任何人类的东西都是要消失的,我也想像不出有什么力量能销毁这种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