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姐妹
我听的是国家电台,因此它不播送广告,只是用最新的陈词滥调轮流播放新闻和评论。另一个电台是私人的,广告代替了音乐。可是那些广告同样也是陈词滥调,以致我永远也搞不清楚听哪个电台好,更何况我总是昏沉沉地睡了又睡。我在朦胧之中知道了自从战争结束以来,在欧洲的公路上已经死了二百万人,法国的年平均数是死一万,伤三十万:整整一支缺胳膊少腿,又聋又瞎的大军。议员贝特朗·贝特朗(这个名字像摇篮曲一样美丽)被这个统计数字激怒了,他建议采取一项绝妙的措施。可是这时候我又睡着了,一直到半个小时以后我听到同一条新闻的重播:名字像摇篮曲一样美丽的议员贝特朗·贝特朗向议会提出一个禁止为啤酒做任何广告的方案。这个方案在议会中引起轩然大波,遭到很多议员的反对。这些议员得到电台和电视台代表的全力支持,因为这项禁令将会使他们失去大量经济收入。接下来我听到贝特朗·贝特朗本人的声音:他谈到了对死亡的战斗和为生命的斗争……“斗争”这个词,在他短短的讲话中重复了五次,使我想起我古老的祖国,想起布拉格;红旗、标语,为幸福而斗争,为正义而斗争,为未来而斗争,为和平而斗争。为和平而斗争,直至大家消灭大家,当然还要加上捷克人民的智慧。可是我又睡着了(每次讲到贝特朗·贝特朗的名字,我便觉得有一阵睡意向我袭来),醒来时我听到的是一篇有关园艺的评论。我调到另一个电台。那个电台正在讲贝特朗·贝特朗和不准为啤酒做任何广告的禁令。我终于慢慢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人们用汽车相互杀戮,就像在战场上一样,可是我们不能禁止汽车,因为汽车是现代人的骄傲;有一部分车祸应归咎于喝醉的司机,可是我们不能禁止葡萄酒,因为葡萄酒是法国自古以来的光荣;一部分醉汉饮的是啤酒,可是啤酒同样不能禁止,因为这会破坏有关自由贸易的国际条约;一部分喝啤酒的人是受了广告的刺激引诱,这终于揭示出了敌人的阿喀琉斯的脚跟。勇敢的议员决定拿起武器!贝特朗·贝特朗万岁,我心里想着,可是因为这个名字对我有一种摇篮曲的作用,我马上又睡着了,一直睡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醇厚的迷人声音,是的,是播音员贝尔纳的声音。因为今天除了公路以外没有什么其他新东西,于是他讲了这么一件事:昨天夜里有一个年轻姑娘背朝着汽车驶来的方向坐在车行道上。三辆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在最后一刻想避开她时冲进沟里,死伤了好几个人。这个想自杀的姑娘看到自己未能达到目的,站起来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关于她的存在是从伤者的证词中得知的。这条新闻吓得我再也睡不着了。我只能起床吃早饭,坐在我的打字机前面。可是我很久很久不能集中思想,这个大路上的年轻姑娘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额头埋在双膝之间,缩成一团;我听到了从沟里传来的呼救声。我一定得尽力驱走这个形象才能继续写我的小说。如果您没有忘记,我的小说是从游泳池旁边写起的,我正在等待阿弗纳琉斯教授,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在向她的游泳教师挥手致意。这个手势我们在阿涅丝向她的腼腆的同学告别时又一次见到过。每次她有朋友送她回来到栅栏门前时,她都要做这个手势。小洛拉躲在一丛灌木后面等待她姐姐归来,她想偷看他们接吻,随后目送阿涅丝登上台阶走向屋门。她等待着阿涅丝回头挥舞手臂的时刻。对这个小姑娘来说,这个举动不可思议地包含着她对还一无所知的爱情的模糊概念,并永远和她温柔迷人的姐姐的形象连接在一起。
在阿涅丝突然撞见洛拉学着这个手势向她的小朋友告别时,她对这个手势产生了反感,决定从此以后(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在向她的朋友们告别时不再做任何手势。这个关于手势的简短故事使我们能认清两姐妹之间的关系:妹妹学姐姐的样,把双手向她伸去;可是姐姐总是在最后一刻避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