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德音回门这天良宴有公务,临走的时候在南钦额头吻了一下,说今天要去趟南京,也许天黑前赶不回来了。

南钦还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穿着睡袍一直送到楼梯口,“要去南京啊,开车来回就要一天呢。”

她光脚踩在地毯上,瘦瘦的脚背和足弓,十个脚趾陷在短绒里粉嫩可爱。他看着她,倒有些恋恋不舍了。重新折回去替她整整晨褛的翻领,笑道:“舍不得我走么?你忘了我是干什么吃的,也不是光乘车一个法子。如果着急要我回来,地勤那里调个专机也可以。”

她说不必,“你忙你的,家里也没什么事,不用当天赶回来。行程太紧了人辛苦,在南京住一夜,明天不慌不忙的才好。你这里定了不回来,我今晚就住在寘台吧!雅言说妙音下午要打疫苗,怕大嫂一个人弄她不住。我们陪着一道去,回头再陪雅言去烫头发。”

良宴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你千万不要烫。”

南钦嗔怪地暼他一眼,“为什么?我也想换换发型。”

“那些电烫的拿捏不好会烫糊了的。”他正了正领带道:“蛮好的一头黑发,烫得满头卷,一个闪失就发黄,可惜了。你昨天看到刘处长的夫人了吗?后脑勺简直像个鸡窝,发梢都焦了,那样好瞧么?”

他就喜欢不经雕琢的,所以南钦常年都是直发。他说这样子好,看着和上学时候没什么分别,似乎对海外那段时光无限眷恋。南钦却有点怏怏的,他霸揽得太宽,很多新潮东西都不让她接触。虽然她偏好传统,但是周围的女性都尝试了,她也有从众心理,偶尔也会跃跃欲试。和他理论是理论不通的,只有敷衍过去先斩后奏。她推了他一下,“知道了,你快走吧!”

俞副官已经在大厅候着了,良宴略一顿,转身便下楼去了。

南钦目送他出门,又转回房间里。落地窗正对着花园大门,她撩起窗帘,透过花瓶式栏杆往外看。那辆黑壳的斯蒂庞克缓缓往外行驶,车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良宴坐在后座,美式军装把他的身形烘托得很好。平直的肩,端正的军帽,拉开些距离,反倒可以发现他的吸引人之处。

车子拐个弯驶出了陏园,南钦放下帘子进浴室梳洗。水龙头里汩汩放着热水,她脱了睡衣站在洗手台前,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拿手去刮,刮出小小的一块。把脸凑过去,边上像朦胧的画框,虚虚实实。看自己的脸,平板没有表情。再往下扫一点,锁骨上有浅浅的吻痕和牙印,她忽然面红耳赤,忙拧过身子踏进了浴缸里。

下楼的时候厅房里的电话铃响得正热闹,佣人阿妈跑上去拿听筒,操着洋腔说“哈罗”。她也不甚在意,绣花拖鞋趿着,踢踢踏踏地从楼梯上腾挪下来。

走廊的拐角处放了一只方口樽,里面插着一大捧待开不开的深山含笑。佣人刚喷过水,枝叶间都是细碎的波光。她经过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水珠淋漓洒了一脚。花束震动过后造型散乱了,她蹲下来重新整理一番,调整到满意的位置,这才踱到门前,让人去车库吩咐备车。

初春早晨的太阳光显得单薄,她挨在门前眯眼远眺,花园里草坪修剪得很整齐,喷泉上张着肉翅的小天使经年累月立在柱子上,水门汀的质地常常浇注也不那么粗糙了,在日光下十分的圆滑讨喜。待想起里面的电话,下意识去听的时候已经到了尾声。阿妈说了句再会,嗑托一声挂断了。

她回过头问:“找谁的?”

阿妈两手在围裙上反复拭着,趋身回话:“有位小姐找先生,我说先生出门去了,问她要不要找少夫人听电话,她说不必麻烦了,就把电话挂了。”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位小姐好像是姓司马。”

南钦哦了声,看来不是熟人,家里佣人听不出她的声音。她招了招手,让丫头把她的外套和鞋送过来,收拾妥当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