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爸爸
太阳升起来,蹲在天空中像是无处可去。虽说还不到十点,热浪已经淌进了屋子。一开始从最靠近室外的厨房进来,然后是客厅,从东到西,吞没了一把又一把椅子,所以我刚坐进窗口的靠背椅就险些跳了起来。我依然心神不宁。神父说我这种人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平静,这一点我接受。但今天我觉得特别不对劲,事情和乔西·威尔斯有关。两周后要大选,乔西和彼得·纳萨尔见面,在场的还有美国佬和我从一月就没再见过的古巴佬。但劳动党需要赢得牙买加,他们会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取这个结果。
我认为我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乔西在策划他们认为我不再有进取心去做的某些事情。先生们,他们没想错。1976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对,那个学童撞上我的子弹,这是决定性的因素,但实话实说,我早就厌倦了鲜血的味道。甚至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但请别弄错,杀人并不需要任何理由,关心别人死活需要的就更少了。这个城市的有些区域,你让婴儿在街上乱走,随便他在粪水里玩耍。然后他会病得很厉害,整个人只剩下一个疯狂鼓胀的肚皮,你花时间去诊所,但诊所里挤满了人,你排队等叫号的时候婴儿死了,或者昨晚你心生怜悯,自己用枕头捂死婴儿,但无论如何你都只能看着等着,因为死亡是你能给他做的最好的事情。
离大选仅有两周,人们每天忙着放枪。我和警长杀手公开宣布我们要和平,但只需要一颗子弹,来自西班牙镇打手帮这种组织,或者说他们从不签什么血逼和约的王帮。只需要一颗子弹。就算我们想要和平,彼得·纳萨尔这种人只希望他的党派获胜,根本不会关心怎么获胜。通常来说我也不在乎。但一个小国的一场小小选举怎么会变成这么一桩大事呢?美国为什么忽然这么关心我们了呢?事情和地盘无关,也和声明无关。我想到乔西,想到那些美国佬,想到彼得·纳萨尔,想到哥本哈根城和八条巷和金斯敦和牙买加和世界,心想什么样的坏小子声明能让全球瞩目呢?然后我想到了,就像启示录似的。我知道乔西打算干什么了。我从骨头里开始颤抖,橙汁洒在手上,滴到地上。杯子也掉了下去,但落在我脚上,所以没碎。橙汁缓缓淌过地面,仿佛鲜血。
——我的天,老头子,觉得我今天还不够忙的?
没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就拿着抹布和水桶蹲下了。出去,找点事情做,她说。来到室外,还好我只穿了件网眼衫。乔西。要是橙街公寓楼大火这个声明还不够带劲,连耶稣都会拿起橙汁浇他一头,他们肯定在策划什么阴谋。这个阴谋不能让我参与。有什么事情会足够大又足够黑暗,黑暗得连罗爸爸都受不住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两条腿带着我走向乔西·威尔斯家。见到那个古巴人,想起他操蛋的外号“大爱医生”,我不由有了一些很不妙的念头。上次他来牙买加是一月,他和乔西去下城区的民族党地盘,在港口接连炸毁四辆轿车。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炫耀,没有人受伤,但他在乔西·威尔斯心中种下了某些恶念,这些恶念一直在生长。我的腿在向前走,但我的脑子在向后跑。回到去年十二月和今年一月,一个月一个月直到现在。你看着某些事情,它们只是某些事情。但换个角度再看,这些事情加起来就会变成极大极可怕的某种东西,由于你从来没有把它们放在一起看过,因此就更加可怕了。一月是彼得·纳萨尔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月份。现在他只打给乔西·威尔斯。他打电话给我是为了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来开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是一群大人物,来自全世界各个富裕国家,他们正在考虑要不要资助牙买加,让牙买加把自己从屎坑里拔出来。这就是彼得·纳萨尔的原话,因为到现在他还觉得他必须将严肃议题解析成小学词汇,否则贫民窟小子就不可能理解。我险些对他说滚远点儿,我知道“招摇”和“健谈”的区别,也知道这两个词都没法描述他,哪怕另有别人替他写演讲稿。接下来还是彼得·纳萨尔的原话:要是迈克尔·曼利说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援助牙买加,那他就会用这些钱将整个国家投入共产主义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