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个小孩张小拴

1998年的夏末秋初,格外的热。太阳热辣辣地晒到树上,斑驳的光点下,知了不停地鸣叫着,透明的翅膀没有一丝温润的气息,脆薄极了,仿佛顷刻间,扑扇起,便要化为粉末了。

小栓的姥娘、张暨秋的母亲前两日刚给外孙寄来一把新鹅毛扎好的扇,毛极蓬极拢,扇出来的风不热不腻,倒是很适合孩子。小栓在鹅毛扇下睡得正酣,腿上有许多蚊子新咬的印儿,这半年来,把他放到老家,皮实多了。

张小栓这个孩子,说起来实实在在在阎王手下讨了一条小命。他打小体质就不同于别的孩子,发烧感冒是常事,且每次病态绵延,持续时间也长,磨得大人没办法。去医院看,只说是暨秋孕中受了寒气,导致小栓免疫力低下,有几次烧得厉害,看着倒是要去了,把大人吓得一死一活的。后来找了会算会看的先生,说是地底下老人疼爱孩子,老想着让去陪伴呢。小栓爷爷问有没有法儿解,先生说有,改了姓名,去别处避一避,阎王也不寻他麻烦。

小栓爷爷便把孩子托付给了乡下的堂弟,这么着养了半年,直到今天,眼瞅着要读小学了,这才接了回来。走时不说粉雕玉琢起码人是白的,回来黑得发亮倒是次要人也变得粗糙许多,剃个小平头,掉了两颗大门牙,小栓妈妈张暨秋真的有点犯愁了。

“鸟大!”小家伙咧开了嘴,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叫着:“鸟大!我回来啦!”

妈妈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这孩子去了这么久,还惦记着宋三呢。”

小栓口中的鸟大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好朋友,宋家小三宋林,俩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小栓自小到大身体不好,娇惯长大,只有宋林有耐心陪着他,跟他玩耍,而且宋林大有水浒宋江的仁义之风,所以某一天,爷爷讲了水浒的故事之后,小栓就开始喊宋林“老大”,宋林一愣,之后乐了,欣然接受。这半年回来,换了乳牙,说话漏风,倒是叫成了“鸟大”。

孩子们已经上学一个月,小栓到学校时,作为插班生到了一年一班。

他瞧见蓝白相间的墙壁上挂了许多人像,拉着妈妈的手兴奋道:“这个我认识,恩恩斯坦,那个是毛载东!”

张暨秋噗嗤笑起来,这孩子漏风腔还挺可爱,就是最近顽皮很多。前些日子把院子里老槐树下的蚂蚁窝掀了,后来又打了园子里别家孩子,小栓爷爷拉着他,转了一圈,赔礼道歉。瞧他脸上,被栗家丫头挠得一脸血印,小栓爷爷也是生气,私下问道:“不是你打了人家么,你怎么也受了伤?”

小栓翻了翻杏子大的小白眼,一脸爷爷你傻啊的表情:“我打她,她能不打我嘛!”

“那她哭,你做什么不哭!”

“她一个小娘皮,疼了自然哭,我一个老爷们,能跟丫头片子比么,哭什么哭!”小栓振振有词。

气得爷爷拧他耳朵:“老爷们!哪家的老爷们!我都不叫老爷们,你倒成了咱们家的老爷们!”

1998年的H市第三小学为了争创省级示范性小学,刚换了一批新的投影仪,要求每次上课必须使用,但是老师们还是习惯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于是路过每个教室,投影的大幕布占了大半张黑板,老师们都挤在一侧写字,孩子们仰着小脑袋也都歪到了一旁。小拴嘿嘿一笑,用手放在嘴边,打了个清脆的乡间口哨,尖锐而嘹亮,吓得孩子们齐齐望向了窗外。

小孩子还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做些奇怪的事引起大家的注意,等到大家看向他,小栓便哈哈大笑起来。他恰腰笑得嚣张,孩子们对这个突然冒出的人儿十分好奇。

一年一班的班主任余净从张暨秋手中牵过小栓略略有些粗黑的小手时,就知道自己也许接手了一个大麻烦。坐在第三排的班长宋林在课桌下转了转握笔握得有些酸涩的小手,倒是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