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路易丝身上,米莉亚姆尤其欣赏的就是这种把玩儿当真的本事。她玩儿得很起劲,只有孩子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玩。有天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她看见路易丝躺在地上,脸上涂抹着乱七八糟的颜色。在她的脸颊和前额上画了一道道黑色的线,看样子是装扮成战士。她用硬纸板做了个印第安人头饰。在客厅中央,她用床单、一把扫帚和一把椅子支起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印第安圆锥帐篷。站在门口,米莉亚姆有点蒙。看见路易丝扭动身体,发出野人的叫声,她感到实在是尴尬。保姆像是醉了。至少这是米莉亚姆的第一反应。看到米莉亚姆,路易丝站起身来,脸颊红红的,脚步踉跄。“我脚有点发麻。”她抱歉地说。亚当抓着她的小腿,路易丝还在笑,笑容显示出她仍然沉浸在游戏所营造的想象国度。
米莉亚姆安慰自己说,也许路易丝自己还是个孩子。她总是把和米拉之间的游戏当成真的来对待。例如她们有时玩警察和小偷的游戏,路易丝会待在想象中的监牢里。有时,她扮警察,追着米拉跑。每次,她都会绘制一张精确的地图,要求米拉记清楚。她还制作戏服,剧本起伏跌宕。她非常精心地准备布景。有时孩子倦了,她就请求道:“来吧,我们重新开始!”
米莉亚姆不知道,路易丝最喜欢的,还是玩躲猫猫。只是躲猫猫没什么规则可言,而且没有人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躲猫猫的游戏建立在惊喜的原则上。没有吱一声儿,路易丝就消失了。她通常会选择那些躲起来依旧可以继续观察到孩子们的地方。她滑到床底下,或者躲在门后,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米拉于是明白,游戏开始了。她像疯子一般地叫着,拍着手。亚当跟在她后面。亚当拼命笑,以至于他经常站不住,总是仰面跌倒。他们叫着路易丝的名字,但是路易丝不回答。“路易丝?你在哪里?”“路易丝,你可得小心了,我们来了,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你。”
路易丝什么话也不说。她一直待在藏身之所不出来,哪怕他们叫、哭、绝望。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暗自观察亚当的惶恐,他已经精疲力竭,因为哭泣而摇摇晃晃。他还什么都不明白。他叫着“路易丝”,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被吞咽了下去,鼻涕流在嘴唇上,双颊因为苦恼而涨得通红。米拉最终也感到了害怕。有一会儿,她真的相信路易丝走了,她把他们扔在这间公寓里,夜幕就要来临,他们会孤零零的,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份惶恐简直难以忍受,米拉于是开始求保姆出来。她说:“路易丝,这一点也不好玩。你在哪里?”米拉变得神经质起来,她跺着脚。路易丝还在等。她望着他们,就像在研究刚刚钓上来、鳃孔里全是血、浑身抽搐的鱼奄奄一息的样子。鱼在船的甲板上抽动,精疲力竭的鱼唇在找寻着空气。一条永远也没有办法脱离困境的鱼。
接着米拉明白过来,她发现了路易丝的藏身之所,她明白过来,只需要打开门,拉开窗帘,低下头往床垫里看。但是路易丝身形太小,她总能找到新的藏身之所。她钻进装脏衣服的篮子里,钻到保罗的办公桌下,或者躲进壁橱,把被罩披在身上。她有一次甚至藏进了阴暗的卫生间里淋浴室的一角,米拉于是没能找到。她哭哭啼啼的,而路易丝兀自一动不动。孩子的绝望并不能使她让步。
有一天,米拉不再叫喊。路易丝落进了她自己铺设的陷阱里。米拉不吭声,在路易丝藏身之所周围转着圈,装作没有发现保姆的样子。她坐在洗衣篮上,路易丝感到自己快窒息了。“我们讲和吧?”小姑娘咕哝道。
但是路易丝不愿意放弃,她静静地待着,下巴磕在膝盖上。小姑娘的脚轻轻踢着柳条篮。“路易丝,我知道你在里面。”她笑着说。突然,路易丝站起身来,把米拉吓了一跳,她顿时被掀翻在地。她的头撞到淋浴的方砖上。小姑娘被撞得头昏脑涨,哭了起来,接着,望着得意扬扬、突然苏醒的路易丝,自上往下以胜利者姿态望着她的路易丝,小姑娘的恐惧突然间转变成为歇斯底里的欢乐。亚当跑进浴室,他也加入了两个姑娘的快步舞曲中,她们早已沉醉其中,爆发出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