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惊梦(二十八)
鬼蜮的风和着永不止歇的鬼哭彻夜嘶鸣, 在苍茫暗黑的天穹之下,猩红浑浊的忘川之上,披着大红衣衫的厉鬼坐在望川台飞檐一角, 举着一张雪白信纸, 将它对准暗淡的天际, 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辨认着。
鬼蜮没有日月,照亮起伏不平的土丘的是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弱光源,不过生活在鬼蜮里的原住民们并不需要这种光源, 鬼都有暗中视物的能力, 但大部分鬼都会有意无意地保留一些生前的生活习惯, 就像是元华此刻的举动一样。
鬼蜮的少君难道会看不清字么, 但他就是要煞有介事地对着光看信,其实这么一点光也无济于事, 他不过是要做出这么一种姿态来而已。
“……大、限、将、至。”
他将信纸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重复念了一遍, 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属于厉鬼的苍白手指捏住信纸一角, 高空猎猎寒风卷着信纸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响,上面清瘦挺拔的字迹随着纸张扭来扭去, 薄薄的纸张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尖锐的厉风撕裂。
天衡星君大限将至, 那么他的师尊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动用各种手段为天衡星君续命。
那么他就可以看看,天衡星君到底是不是他的太子殿下了。
元华垂下眉眼,嘴角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缓慢而认真地将纸张沿着原有的折痕一点点折回去,顺便抚平了上面的褶皱,指尖轻轻一弹纸鹤的脑袋,将它放在手心托举到面前细细端详了片刻,眼里流露出了些许的遗憾和不满。
可惜还要把它给师尊, 不然就可以偷偷扣下来了,他还没有见过太子殿下折纸鹤呢。
要不自己折一个给师尊?
元华心思散漫地想着造假的事,一只手已经诚实地把蔫着翅膀的纸鹤塞进了袖子里,一边琢磨着哪个鬼女折纸鹤好看,一边懒散地从半空落了下去。
望川台上睡觉的鬼王还保持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姿势,依靠着暗红的立柱,云墨一样宽阔的大袖在风里被吹卷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望川台上有结界,元华想离开就必须从他身旁经过,红衣厉鬼歪着头想了想,慢吞吞地双手揣在袖子里离地飘了过去。
他飘到一半,就觉得自己的袖子仿佛被重物钩住了,不过望川台上哪里来的重物?
元华站立在原地,想了想,也没有回头,假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并指将自己的衣袖一划,柔软的布料落地,他抬腿就要走,腰带又被那个重物坠住了。
元华:“……”
他倒是想把腰带也割断,但他肯定,只要他敢把腰带割断,马上就会迎来爱的教育。
“看完了么?”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十分有耐心似的温柔询问。
元华沉吟了片刻,终于回头,对上一张绮丽美艳唇色殷红的脸,那张脸上挂着醉人的笑意,他视线往下移,就看见鬼王从宽大衣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勾在他的腰带上。
鬼王轻声细语:“谁教你偷看我的信的?”
他像是怒到了极致,反而笑容甜蜜起来,语气怜爱如耳语:“——难道是你那位君子端方的太子殿下么?”
元华霍然抬起了眼睛,直直盯着希夷君盯了半晌,有那么一霎那,他的眼睛都不自觉转变成了幽深如枯井的黑,十指轻微动了一下,指尖弹出尖利带毒的鬼爪。
希夷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他的衣袖,显然是感知到了他身上波动的鬼气,不过傲慢的鬼王显然并没有把这点威胁放在心上。
在他冷酷嘲讽的视线里,元华好像只是停顿了片刻,很快就收起了外露的鬼气,谦卑恭顺地低下头,将纸鹤从袖子里拈出来,雪白的纸鹤一露出头,就扑棱扑棱着翅膀,朝着希夷的方向伸长了脖子。
元华松开手指,纸鹤跌跌撞撞飞到希夷的腿上,安静乖巧地合拢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