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啊,你很好,你很好。”他几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之所以不耐烦,不是因为她施加的压力,而是因为她的顾忌。他愈来愈清楚地看出她和查德商谈此事的态度,愈来愈明确地认为她对于他能“容忍”什么这个问题感到很紧张。是的,他是否“容忍”他在河边看见的那个场面。虽然那年轻人肯定认为他会帮他们掩饰,但她最后表示的意见一定是:她要亲眼看见的确是这样,才会感到放心。一点儿不错,正是这样,她确实亲自在看。就这样他能容忍的东西在这些时刻就有利于他自己。当他充分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想他必须振作起来。他想表现出他会尽可能容忍一切的样子,而不显得心慌意乱,他一定要控制住局面。她已做好一切准备,而他也准备得很充分。在某一点上可以说,他是他们两人中准备得更充分的一个,因为虽然她聪明伶俐,但她不能当场说明她的动机(这真令人惊奇)。对他有利的是,他说她“很好”,这就给了他机会提出询问。“我很高兴来这里,请问你是否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要对我讲?”他说这句话,仿佛因为她已经看出他在等待她开口。他并非感到不安,而是很自然地对此感兴趣。然后他看出她有一点吃惊,甚至对她忽视的这个细节(唯一的一个细节)感到奇怪,因为她以为他知道这一点,认识到这一点,从而略去一些话不说。然而她朝他看了一眼,好像是向他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如果他想要知道一切……
“自私而且庸俗 —— 你一定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你已经处处在帮助我,可是我却好像不知足,”她说,“不过这不是因为我害怕,虽然作为一个处在我这种地位的女人,我自然会感到害怕。我的意思是说,不是因为生活在恐惧中 —— 不是因为这样才使人变得自私,因为今晚我就要告诉你我并不在乎。不在乎还有可能发生的事,也不在乎我可能丧失的一切。我不求你再给我任何帮助,也不想对你说以前我们已经谈过的那些事,不管是我的危险还是安全,或者他的母亲,他的姐姐,可能会与他结婚的姑娘,他可能得到或丧失的财产,他可能做对或做错的任何事情。如果在得到你的帮助后,一个人仍然不能照顾自己或者干脆缄口不言,那么这个人必须放弃获得关照的要求。正是因为我确实关心这件事,所以我仍然紧紧抓住你不放。”接着她问道,“我怎能不在乎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呢?”见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又问道,“如果你要走,是因为你必须走吗?你不能留下来以免我们失去你吗?”
“不回家而与你们一起在这儿生活?”
“不是与我们住在一起,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她十分动人地说道,“而是住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当我们感到必要时,便可以看望你。有时我们很想见到你。”她接着又说,“最近这几周我经常都想见到你,可是又不能,我感到你就要永远离开我们了,此时我怎能不想念你呢?”好像他没有料到会听见她说得如此直率和恳切,他明显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因此她继续说道:“你现在的‘家’在哪儿?家里情况怎样呢?我使你生活发生了改变,我知道是这样的。我还搅乱了你头脑里的一切想法,搅乱了 —— 我该怎么说呢? —— 你关于正派与合适的观念。这使我厌恶……”她突然住口不说了。
然而他还想听下去。“厌恶什么呢?”
“一切,生活。”
“啊,太多了,”他大笑道,“或者太少了!”
“太少了,说的完全正确。”她急切地说道,“我所憎恨的是我自己,因为我想到,为了快乐,我从别人的生活中拿走了那么多,但是即使这样我却仍然不快乐。这样做欺骗了自己并堵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是得到的却很少。可怜的自己总是在那儿,总是使人多少产生新的忧虑。结果得到的并不是快乐,根本不是快乐,一点儿也不是快乐。唯一可靠的是给予。它最不会欺骗你。”她这番话说得既有趣又动人,而且特别诚恳。然而她却使他感到迷惑和烦恼 —— 她的恬静安详竟然变成了如此强烈的震动。他感觉到他以前与她在一起时所感觉到的东西:在她的外表下面总是隐藏着更多的东西,在这些东西后面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在其他东西后面还有更多其他东西。“至少,”她又说,“你知道你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