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意外连连(1)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徐伯荪才被押解过来。他身穿枣红色长袍马褂,料子剪裁都极佳,充分表明了他富裕家族大少爷的身份。头上的假辫子已经去掉,露出剪得很有水平的乌黑短发,看上去文质彬彬,清癯的脸上满是书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刺客。

卢兆麟坐在红木太师椅里,对着另一边的椅子做了个手势,“徐先生,请坐。”

徐伯荪脸如寒霜,神情间满是视死如归。看着卢兆麟的客套动作,他冷冷一笑,洒脱地一撩长袍下摆,无所畏惧地坐到椅子里。

卢兆麟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徐先生写过一首出塞曲,卢某曾经拜读过,‘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豪迈悲壮,慷慨任侠,实是一首好诗。”

徐伯荪听他把自己写过的诗都一字不错地念了出来,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必定已经暴露。他凛然不惧,冷声道:“今日既落入尔等清奴汉贼之手,有死而已,不必多言。”

卢兆麟轻轻摇了摇头,“‘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徐先生乃义士,即使这次要刺杀的是卢某,卢某也仍然敬佩你的孤勇。徐先生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卢某都有所耳闻,对徐先生也是神交已久。惜乎之前徐先生远赴东瀛,让卢某想要结交而不成。如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卢某只是有一事不解,之前据卢某了解,徐先生深恨满清,立志要杀的也都是满臣。卢某父子均是汉官,且并未有过欺压百姓之举,反而一直在谋划,收复我中华权益,将胡虏都赶出中国去。无论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在我们这里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吃了大亏。至于满清朝廷,我父亲早已不受其节制。西南自成一体,渐复汉人衣冠。徐先生一心颠覆满清,仇洋灭教,与我卢氏父子推行的渐进式民主政策并不冲突,为何此次突然来到春城,刺杀于我?我卢某人死了,于尔何益?与尔之光复会何益?于西南何益?于中国何益?”说到后来,他的神色变得肃穆,目光也渐渐锐利,最后几个问句更是直指人心,振聋发聩。

徐伯荪的意志无比坚定,并没有被他的严厉态度所压制,反而唇角轻抿,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汉官?你卢氏祖上随清军入关,因战功而获封一等伯,传承五代而除。那些战功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屠杀汉人来的吗?那不是汉奸是什么?再说,你们卢氏早在八十年前就被清朝皇帝下旨全家抬入镶白旗,赐满姓卢佳氏。你们出旗了吗?并没有。至今你们依然是旗人,还是上三旗的金贵人。你们比满人狗官更可恨!虽万死亦难辞其咎!”

卢兆麟自然知道卢氏祖上的事迹,如今也没法辩驳。虽说当年卢氏先祖冒死闯关东,全因明末贪官酷吏所逼,但随清军入关并且杀过不少明军,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抬旗赐姓,那也是实情。

当时道光帝整顿吏治,改革盐法与漕运,却遇到了巨大阻力。卢兆麟的曾祖父顶住压力,在江南积极推行改革,遭到当地大盐商和漕帮的激烈抵抗,卢家为此遭受重创,甚至有两位嫡脉兄弟均死于非命。最后改革取得了胜利,而道光帝有感于卢家的忠诚,便特意颁下圣旨,将他们全家抬入镶白旗,以表恩赏。

无庸讳言,这个旗人身份便是卢老爷子与卢昊苍当年得以明目张胆占据西南的保护伞之一。

看着徐伯荪一身正气地谴责自己,卢兆麟笑了,“徐先生,发生在三百多年前的事情,到底谁对谁错,对我们现在而言已经没有意义。至于抬旗之事,不过是当初卢某的曾祖父冒着生命危险,奉旨改革盐法与漕运,为此甚至牺牲了我两位曾叔祖的性命,从而得到的奖赏。他们做的事利国利民,这个你无法否认。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满族也是国家的一分子,你们即便是推翻了满清朝廷,实现了民主共和,也不可能将满族人全部驱逐出境。所以,以民族、血统来分敌我,并不可取。无论是哪一个民族,也无论是哪一个阶层,只要他做的事是为国为民,我们就应该接纳他。你说呢?”